第一百三十二章 幼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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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雲漠光初至天山,對周遭萬物皆懷探奇之心。
她喜歡天機紫微宮的巍峨殿宇和古樸高塔,也喜歡冰川覆蓋的峻嶺山巔和藍如澄碧的天池之水,更喜歡的天山腳下那片神秘廣袤的雲杉坪。
起初,她守在無量宮窗欞邊上,遙遙而望。後來,她嚐試著輕探雲杉林之邊際。直到八月初,天山忽降一場紛飛冬雪,凶殘的猛獸提前進入了冬眠。於是,她再無顧忌,踏入雲杉林深處。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她聽到一聲低微的哞叫聲。
在一巨石之後,一頭幼鹿孱弱地倒臥於皚皚白雪之中,渾身顫抖,動彈不得。
幼鹿抬起疲憊的眼睛,可憐而清澈。
近看之下發現,幼鹿的後肢腿部被一根鋒利的羽箭深深刺穿,白雪之上,鮮紅如注,血流滿地,觸目驚心,令人不忍直視。
可它還活著。
雲漠光一喜,幼小的身軀跪在同樣幼小的幼鹿的身側,軟聲安慰道:“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別擔心,你遇見我,會好起來的。”
拔除這根嵌入血肉的羽箭,對於年僅八歲尚未習武的雲漠光而言,無疑非常困難。
她鼓足勇氣,咬緊牙關,用細嫩的小手緊握住箭身,閉著眼用盡全身力氣渴望將其拔出。
然而,箭身紋絲不動,幼鹿卻哀鳴不止。
幫了倒忙令她感到惴惴不安,她緊張地縮回了手,意識到需要找到人幫忙才行。
這時,羽箭箭尾處刻的一個字——櫻,在她的腦海中一晃而過。
事不宜遲,她迅即解下身上溫暖的白豹披風,輕柔地覆蓋在顫抖的幼鹿身上,隨後便毅然轉身,疾步奔向林外尋求援助。
冰冷而遼闊的雲杉林,瞬間又被一串串小巧而精致的足跡點綴。她沿著來時的軌跡,奮力穿梭於光影交錯的密林之間。
越心急,越笨拙。
雪層下麵是厚厚的鬆針葉,雲漠光跑的深一腳、淺一腳,不停地跌倒在厚重的雪地裏,雪粒反複沾衣,潤濕了衣裙,刺骨的寒氣悄無聲息地侵蝕著尚且稚嫩的身體。
沒過多久,她再次跌倒在一處坑窪的雪層裏。
隻是這一次,頭頂上傳來聲音,“咦?這不是門主家的小小姐?”
“看打扮是有點像,但如此笨手笨腳會是門主的血脈?”居高臨下說出一番輕蔑話語的正是蕭泊舟。
終於找到人了!
雲漠光無暇他顧,欣喜地抬起頭,露出通紅的小臉,見四位少年正圍成一圈盯著自己,顧不上擦掉鼻尖粘上的雪粒,鶯聲問道:“你們認識我?”
這四位少年正是蕭泊舟、穆昶夜、舒成宇、野律布。
未候四人攙扶,她便從雪地中踉蹌站起,隨手拍了拍身上的浮雪。依稀記起易叔叔門下有四位弟子,其中蕭泊舟最為出色,朗聲道:“蕭泊舟是哪位哥哥?”
蕭泊舟見她發髻微斜,模樣俏皮可愛,覺得甚為有趣,嘴角輕揚,微抬下巴,應聲答道:“是我,雲小姐找我何事?”
“快跟我走,再晚就來不及了!”她連忙抓起蕭泊舟的手,扯著他沿著腳印再次往林子裏跑。
“喂,你要去哪啊。”
雲漠光身形輕盈,疾馳於林間,速度之快,連蕭泊舟也為之驚歎。這小小少女,雖比他年幼四歲,卻似力量迸發,如林間穿梭的箭矢,毫不費力。
“還跑這麽快,不怕摔倒嗎?”蕭泊舟關切擔心不已。
其實,他們四人早已察覺到雲漠光的行蹤。雪白的地麵,深綠的林間,她這抹胭脂色的身影如同跳躍的火苗,分外引人注目。出於好奇,四人暗中跟隨了她一段路程,見她數次跌倒又爬起,直至她即將走出林子,才現身相見。
“你放心,會摔倒的地方我這次會躲開的!”雲漠光樂觀而明朗。
蕭泊舟小聲嘀咕道:“早知道你拉著我往回跑,不如早點現身了。”
“快點,就在前麵!”
遠處,一株挺拔粗壯的雲杉樹下,兩道身影如畫中景致,映入眼簾。一人身著元青色衣衫,姿態優雅地半跪於幼鹿之側,與林間的寧靜融為一體;另一人,身穿一襲淺鳳仙紫色套裙,亭亭玉立於旁,宛如林間仙子。
“相隔百米又如何,早就跟你說過,我能射中。”少女神采飛揚,抬手便將刻有她名字的羽箭從幼鹿的腿部拔出,動作利落而瀟灑。
薛檀樅的目光落在覆蓋於幼鹿身上的白豹皮毛上,那皮毛光澤溫潤,紋理獨特,實屬世間罕見。不知道是何人竟將如此珍貴的物品隨意丟棄,僅為給予幼鹿最後的溫暖,不禁令人動容,道:“這白豹皮毛甚是稀奇珍貴,想救它的人應該不會走遠。”
“這麽珍貴的披風遺落於此,豈不可惜,給它,不如給我物盡其用。”柳白櫻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她輕移蓮步,眼見便要將披風據為己有。
薛檀樅見狀,連忙伸手製止,“你修行武藝已久,運氣而溫,並不需要這樣的東西。”
“我怎麽不需要?”柳白櫻反唇相譏,竟放棄伸手去取,反而用劍去挑,擺明了是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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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鹿的鮮血染紅了柳白櫻的腳底,她嫌棄的向後閃了一步,“都說鹿血乃是大補之物,可我聞著味道,隻覺得腥臭難當。瞧它奄奄一息的模樣,著實礙眼,還不如給它個痛快!”
薛檀樅聞言,眉頭緊鎖,從衣襟內取出一瓶藥粉,將藥粉均勻地倒在幼鹿的傷口處。傷口奇跡般的快速止血後,他忙從衣擺處撕下一條長長的布帶,將腿部的傷口包好。
“白櫻,我們說好的取鹿血作藥引,何時說過要取其性命呢?”
“婦人之仁。”柳白櫻氣不過。
尚未靠近,蕭泊舟便憑借背影辨認出了兩人,於是揚聲道:“原來是取鹿血啊,那何必直接射個窟窿出來,要是血流幹了,豈不是白白辛苦一場!”
柳白櫻聞聲回頭,瞧見自詡英俊不凡的蕭泊舟被一個嬌小狼狽的女孩緊緊拽著,不禁啞然失笑,調侃道:“你有沒有出息,被一個小不點牽著鼻子走。”
薛檀樅未曾回頭,冷道:“我自有分寸,絕不會讓它喪命。”
蕭泊舟輕輕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過是一隻鹿罷了,有那麽重要?柳白櫻能輕易射中它,足以說明它不過是個體弱之輩,即便你今日手下留情,它也會成為林中的虎豹熊羆的開胃餐。”
雲漠光聽蕭泊舟這樣講,立即覺得拉著的手髒得很,皺起眉頭,猛地甩開他的手,圓圓的晶瑩剔透的眸子滿是怒意地瞪著他:“就算它並非人類,也是其他無辜生靈,堂而皇之見死不救真的值得驕傲嗎?”
“雲小姐,我跟你講的是自然法則。強者生存,弱者淘汰,世間真理,無一例外。”蕭泊舟的話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執念。
雲漠光跪在那顫抖的幼鹿身旁,用尚有餘溫的手心輕滑過它細長的脖頸,滿眼憐憫。轉頭看到被細心包紮的傷口時,心頭一暖,“還有其他好心人在,好點沒有?”
蕭泊舟雙臂環抱胸前,甚為不屑地旁觀著,“薛檀樅,你可知石老前輩那止血散珍貴如金,一年之中產量寥寥,每人僅能分得兩份,不留著緊要關頭用,是不是蠢?”
薛檀樅正忙著為幼鹿焐熱四肢,動作溫柔而堅定,眼神冷酷且鄙夷,“多謝提醒,但我不像你,受傷次數那麽多。”
蕭泊舟看不慣他這副自以為是的冷漠麵孔,諷刺道:“去年你手起刀落,近百沙匪皆斃命於你手,怎就今日扮起慈悲來了?”
薛檀樅目光深邃,淡淡道:“罪有應得與無辜受累,在我眼裏就是有天壤之別。”
蕭泊舟冷哼一聲,“於我而言,除了我所珍視之人,其餘生靈皆如草芥。珍貴之物,自當留給重要之人,這才是真正的物盡其用。”
既然爭辯無益,薛檀樅選擇不再回應。
雲漠光也不急於跟蕭泊舟爭辯,而是仿照著薛檀樅的動作,一遍遍地對著掌心哈氣,用變暖的小手揉搓著幼鹿的腿部,“祖父曾言,為弱者撐天地,方為修行之道。蕭泊舟哥哥,並不是你關心的人才需要幫助。”她的聲音雖稚嫩,卻充滿了堅定。
“它扛不住這裏的天寒地凍。你讓開,我帶它回去。”薛檀樅說著,撿起那襲沾了血的披風,用自己的衣擺將其擦幹淨,一把將幼鹿扛到肩上,而後將披風還給雲漠光,“你年紀最小,把自己照顧好吧,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雲漠光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她匆忙係上披風,想要跟上去,哪知根本跟不上分毫。前方的身影如幻影一般,漸行漸遠。
柳白櫻見狀,也急忙跟了上去。
唯有蕭泊舟還留在原地。
他低頭打量著外表狼藉的小女孩,發現她真的不會武功,歎道:“不知道雲門主瞧見自己的心頭寶作何感想。”
“你為何還不走?”雲漠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鹿血味道特殊,馬上就會有猛獸尋跡而來,我若走了,你就是它們的盤中餐。”蕭泊舟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戲謔,卻也透露出幾分真實的關切。
“剛才那位小哥哥,可是李叔叔的弟子薛檀樅?”雲漠光心中悵惘,目光依然凝視著遠方那即將消失的身影。
“怎麽?你覺得他好?”蕭泊舟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憤懣。
雲漠光的臉頰微微泛紅,“他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樣,無論是天賦還是其他。”
“信他那套,遲早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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