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淥波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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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後的悠悠數日裏,雲漠光連蕭泊舟的影子都沒有看到。這片往昔熱鬧的私有牧場,就剩下幾位溫婉的女人和稚嫩的孩童,靜守著歲月的寧靜。
能同自己聊天的,唯有會說漢語的蘇沫嬸嬸。
蘇沫嬸嬸對她講,蕭泊舟帶著葛利丹等一眾勇士外出辦事,辦成了自然會回來。
卻未提及是什麽事,雲漠光便沒追問。
自此,她的生活變得無比規律,兩點一線,早晚兩餐。朝陽還未升起時,便裹得嚴嚴實實駕馬外出。夕陽落幕後,又會背著一籮筐沉甸甸的藥草歸來。晚上,點上那盞昏黃的羊油燈,對著用藥劄記,細細推演所中之毒的成分。
蘇沫嬸嬸見每日雲漠光拖著孱弱的身體執意奔波,心中滿是欽佩和憐惜,在送飯時總忘不了關懷倍至。
“可有進展?餓不餓?”
每次雲漠光都笑著回答,掩藏起內心的失落。
“今日黃昏看到了實在美的景致,即便找到的藥草不對證,可是我很高興又排除了錯誤的線索。您做的饢餅又香又能填飽肚子,我當然不會餓啦。”
“別灰心,事在人為,總有一天會有答案的。”蘇沫嬸嬸不忘用溫暖的話語為她加油打氣,“你每日早出晚歸,最遠走到哪裏了?”
她凝神細思,雙眸驟然亮起,仿佛美景再度躍然眼前,“是一處寧靜的湖泊,金黃色的蘆葦叢環繞著那片湛藍的淺湖,湖麵上遊弋著數對潔白無瑕的天鵝,美極了。”
“那是情人湖。”蘇沫嬸嬸微笑著說,眼神中流露出繾綣的光澤。
雲漠光猜蘇沫嬸嬸想起了葛利丹叔叔,“情人湖?”
蘇沫嬸嬸點頭解釋道:“入冬前,無數候鳥南飛都會途徑那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優雅美麗的天鵝,它們一生忠貞不渝,始終相伴相守,代表著人們對愛情的所有想象。因此,我們的祖先便將那湖命名為情人湖。隻是眼下即將入冬,很快就要看不到它們的身影了。”
雲漠光感到些許遺憾,“我路過時,還有零星的天鵝滯留在湖邊,似乎不願離去呢。”
蘇沫嬸嬸歎了口氣,“那……多半是力竭不支了。此時不南飛,餘下的天鵝根本捱不過嚴寒的冬日。一生隻愛一次,成全了他們的美名,也害了它們的性命。”
雲漠光黯然神傷,默默吟誦一生隻愛一次這六個字,這六個字無意間觸動了心底的那根弦……
次日,雲漠光破曉即起,迎著凜冽的北風,策馬疾馳,直抵情人湖畔。
湖畔之濱,金黃的蘆葦依舊搖曳,猶似熠熠生輝之麥浪。環顧四周,廣闊湖麵已不見天鵝倩影,想來它們已盡數南遷。雲漠光不禁顛了顛背上的藥草筐,內心掩藏不住的輕鬆和喜悅,幸好、幸好呀。
可就在她轉身離開之際,眼尾的餘光瞥見一抹白色身影。她驟然停下腳步,撥開左前方的在蘆葦叢,隻見一對天鵝相互依偎,閉目而眠,昔日悉心打理的羽毛,已幹枯淩亂,已死去多日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未動,目光緊緊鎖著這對共赴黃泉的天鵝,感受著內心被撕裂的疼痛。
舉目而望,四周景致皆染冷色,猶如潺潺寒流。不知還有多少生靈,消亡在不知名的角落。
淚水開始在眼眶裏打轉,終是忍不住溢了出來,順著臉頰緩緩滑落,滴落在腳下的泥土中,無聲地消逝。
“小楓。”身後緩緩響起蘇沫嬸嬸的聲音。
沉浸在悲傷中的雲漠光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她迅速抬起手,用衣袖將臉上的淚擦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恙,“蘇沫嬸嬸,您怎麽來了?”
蘇沫嬸嬸沒有貿然向前,反而給了雲漠光調整的時間,“我擔心你,擔心你觸景生情。”
雲漠光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我……我沒事,您不用擔心。”
蘇沫嬸嬸緩緩上前,用手撫摸著雲漠光的背心,“這裏每年都會重複上一年的離別,久而久之,我們都習慣了。”
“我真的沒事,我尊重生命,也尊重自然。”雲漠光輕輕點頭,咧嘴笑了笑。
蘇沫嬸嬸心疼地看了她一眼,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我陪你坐會吧。”
雲漠光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安心地靠在蘇沫嬸嬸堅實的肩膀上,一股熟悉而親切的氣息傳來。這股氣息,帶著同為女性、長輩、甚至母親一般的溫暖,讓自己波動的心緒安靜下來。
“等明年春天萬物複蘇,”蘇沫嬸嬸輕聲細語,“這裏便又是生機盎然的模樣了。在世上任何一個角落,死亡和新生都交織並存。”
雲漠光靜靜地聆聽著蘇沫嬸嬸的話語,心中的哀傷如同被春風拂過,漸漸被撫平。她明白,生命本就是一場無盡的輪回,有離別時的痛徹心扉,也有重逢時的喜極而泣;有哀傷時的淚流滿麵,也有希望時的熠熠生輝。
她抬起頭,望向遠處那被風吹散的白雲,心中湧起一種撥雲見日的奇妙之感。那朵朵白雲,仿佛是生命的象征,它們在空中飄散、重聚,不斷地變幻著形態,卻永遠保持著生命的活力與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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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死亡,”她輕聲呢喃,“隻是生命另一種形式的延續罷了。
遙望遠處白雲翻卷,蘇沫嬸嬸的思緒同樣飄的很遠,她喃喃自語道:“二十一歲的時候,我的第一任丈夫戰死在沙場。那時總以為天塌下來了。後來我自學醫術,隨軍當作夥夫、軍醫,在三十二歲時,遇到傻裏傻氣卻憨厚仁義的葛利丹,現在不照樣有滋有味的活著?傷痛是會自愈的。”
“人這一生啊,最難之處莫過於同自己獨處。可當你與自我心靈相通時,天地萬物都在同你說話,你絕不會感到孤獨。”
當夜,雲漠光又陷入了夢境,再度回到了分秒必爭的時刻,昔日情景緩緩重現。
“檀樅,你中毒了!”雲漠光焦急的喊道。
“是我太過疏忽,你幫我把暗器挑出來。”
暗器深深地嵌入他的體內,與先前一般無二。木質暗器早因時間的拖延變得鬆軟,與血肉融為一體。
雲漠光凝視著薛檀樅那張令她無比懷念的臉龐,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滿是無助,“我……這麽久了,我還沒有想出來解毒的辦法……”
“別急,你一定可以想出來。”薛檀樅的眼神異常堅定。
“你忍著點。
雲漠光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毅然拔出腿部的匕首,用匕首劃開薛檀樅背上的血肉,擴大部分創麵,將暗器一並剜了出來。
薛檀樅的額頭沁出一層又一層的密汗,疼痛使他緊咬著牙關,臉色蒼白如紙。盡管身體的沉重感在不停地提醒他,再多的掙紮已於事無補,但當他看到雲漠光臉上那片刻的欣喜時,嘴角還是忍不住微微彎起,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在這一刻得到了緩解。
雲漠光並不知曉此時已回天乏術,手上的動作更加利落,將幹淨的裙?撕成長條,準備包紮傷口。
然而,當她靠近傷口時,一股奇異的味道突然觸及到某些深埋的記憶,手指不禁一顫。
她皺起眉頭,輕聲說道:“這股味道……很是熟悉……”
“是什麽?”薛檀樅似乎在引導她探索出答案。
雲漠光湊近傷口,仔細地聞了又聞。
“慢慢來。”
腦海中開始閃現每一本讀過的醫書中的文字,每一次整理藥材時的情景,心跳越來越加速,“是……是幻蝗草?沒錯,這就是幻蝗草的味道,我曾經在石師父的那裏親眼見過。幻蝗草生長在極幹旱的沙漠中,產量極為稀少,而它的草籽,正是解藥!為何我先前沒有察覺?”
薛檀樅蒼白的嘴唇勾起一抹微笑,神態滿是毫不在意之色,“幻蝗草產量極低,即便長出來,也會隨時淹沒在沙海中,更別提結出草籽了。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毒藥是出自我父親之手,也稱得上是因果報應。”
“不,就算是把沙漠翻個遍,我也要給你找出來!”
情急之下,雲漠光雙腿一蹬,猛然坐起,雙眼倏地睜開,才恍然驚覺,剛才的一切不過又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而已。
失而複得、複得又失的感覺讓她心悸不已,忍不住大口喘息不停。環顧四周,氈帳內的空氣似乎變得異常沉悶,讓她感到難以名狀的壓抑和窒息。
暮色如墨,夜風裹著草葉碎響掠過耳際。
衝出氈帳的刹那,冷月清輝劈麵澆下。
她不想用眼淚來宣泄自己內心的痛苦和無能為力的憤怒,唯有將眼睛睜的大大的,哪怕眼尾無比赤紅。
銀河正似千斛碎玉瓊珠傾瀉而下,倒進她琉璃般的瞳孔裏。
“做噩夢了?”
白貂氅衣挾著體溫覆上肩頭,柔軟的毛發掃過頸側泛起細微癢意。
蕭泊舟單膝點地,白色薄衣掃開半圈草甸,指腹拭過她眼尾的動作比擦拭劍鋒時還要輕緩三分。
月光漫過他眉骨,將素日淩厲的輪廓浸得溫潤如玉,星河在他深邃的眼眸裏碎成粼粼波光。
“你回來了?”雲漠光這雙帶有淚痕的雙眼,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趕巧了。”蕭泊舟頓了一下,聲音很輕很柔,全然不似平時狂妄高調的模樣,“你想看星星,我就陪你坐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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