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現在就去
字數:5570 加入書籤
走過市集長街,長街兩旁商鋪林立,幌子在風裏招搖——酒肆的“太白樓”幌子繡著金邊。
布莊的“錦繡閣”掛著五顏六色的布料,點心鋪的“酥飴閣”飄出桂花糕的甜香。
挑著擔子的貨郎吆喝著“糖人、麵人兒,好看又好吃喲”走過,肩上的擔子晃悠著。
撥浪鼓的“咚咚”聲響混著叫賣聲,在巷子裏回蕩。
穿粗布衣裳的婦人在布攤前細細挑揀,手指摩挲著素色的棉布,跟攤主討價還價。
“王掌櫃,這布再便宜兩個銅板,我給娃做件新棉襖,她去年的衣裳都短了。”
攤主笑著搖頭:“李嫂子,這布是新到的,已經給你算便宜了,再讓,我可要虧本嘍!”。
梳著雙丫髻的孩童攥著銅板,小手緊得冒汗,眼巴巴望著糖畫攤。
看著師傅手腕一轉,融化的糖稀在青石板上流淌,眨眼間便勾勒出一隻栩栩如生的小兔子,耳朵耷拉著,眼睛圓溜溜的。
孩童歡呼一聲,舉著糖畫跑向不遠處的娘親,娘親笑著替她擦去嘴角沾著的糖漬,牽著她的手往家走。
這人間煙火,熱熱鬧鬧,鮮活得比天河裏的星子還亮,每一縷氣息都帶著踏實的暖意。
有貨郎的吆喝,有婦人的笑談,有孩童的歡叫,還有食物的香氣,纏在一起,像一張暖融融的網,把整個長街都裹了進去。
覃芊落望著這一切,眼底的溫潤漫開來,像浸了溫水的羊脂玉,柔和得能滴出水來。
她想起當年在王府裏,深夜批奏時聞到的膳房飄來的粥香,想起在邊關,雪夜裏將士們圍著火堆烤的紅薯。
想起在朝堂上,聽到百姓安居樂業的奏報時,心裏的踏實。
她輕輕籲出一口氣,周身泛起淡淡的光暈,指尖觸碰虛空,便要踏碎這方天地的界限離去。
這人間很好,可她的故事,早已在歲月裏沉澱,如今看著後輩安好,便已足夠。
辛梓茉卻回眸望了眼這方小世界,夕陽正漫過城牆,將磚瓦、草木、行人都鍍上一層暖金。
連空氣裏都飄著家家戶戶晚飯的香氣——有紅燒肉的醇厚,油光鋥亮的肉塊在鍋裏燉著,香味飄出幾條街。
有青菜豆腐的清爽,白嫩嫩的豆腐和綠油油的青菜在鍋裏翻滾,透著家常的滋味。
還有米粥熬煮的綿密,米香混著水的清甜,讓人聞著就覺得暖。
她懶洋洋地晃了晃銀發散開的發梢,發絲在風裏飄得柔軟,像月光織成的線,幾步跟上覃芊落。
尾音拖得長長的,像貓爪輕輕撓著人心:“這就走了?不再多留會兒?
你看那巷口的野菊,再過幾日就要謝了,不留下看看最後的樣子?
你還打算往哪去?是去東海看珊瑚,聽說東海的千年珊瑚能映出過往的事。
還是去西域尋雪蓮,西域的雪蓮開在雪山上,比天上的雲還白。
對了——”
她忽然頓住,眼尾上挑,帶著幾分狡黠,像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
“那蘇錦韻的轉世,不打算去尋尋?”
風卷著她的話音掠過雲端,驚起幾隻晚歸的雁,它們排成“人”字,翅尖劃破漫天晚霞。
那晚霞紅得像火,又像熟透的石榴,層層疊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雁鳴聲聲,清越悠長,從雲端一直傳到人間,倒像替覃芊落的沉默,添了幾分未盡的餘韻,在暮色裏輕輕漾開,久久不散。
覃芊落的腳步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湖麵投下的石子,泛起圈圈漣漪,可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隻是望著遠方的晚霞,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裏,似有懷念,又似有釋然。
覃芊落望著遠方天際最後一抹霞光——那霞光像被誰揉碎的胭脂,摻著幾分熔金的暖。
正一點點沉進墨色的夜幕裏,連帶著天邊的雲都從緋紅染成了深紫。
她的腳步輕輕一頓,衣袂在風裏漾開淺淺的弧度,像一片將要飄遠的雲。
她沒有回頭看身側的辛梓茉,聲音清淡得像初秋掠過湖麵的風,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一字一句落在風裏:“現在就去。”
沒有猶豫,也沒有多餘的話,仿佛那句“尋蘇錦韻的轉世”,本就是早已藏在心底的念頭,隻待一個被點破的契機。
話音落定,她才緩緩側過眼,目光落在辛梓茉搖搖晃晃的狐尾上。
那九條雪絨般的尾巴正漫不經心地掃著空氣,尾尖偶爾蹭過身邊的雲絮。
像在打發趕路的無聊,連帶著她銀發散開的發梢都跟著晃。
覃芊落的語氣裏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提醒,眼底卻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試探:“你呢?打算一直跟著我?
別忘了,你這肩上的職責,可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風卷著她的話語散開,帶著點晚霞殘留的餘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像春日裏剛化凍的溪水,清淺卻柔軟。
那語氣,看似是在催她回去擔起職責,問她“何時才肯離去”,可細聽便知,更像是在悄悄等著一個答案。
一個“我跟著你不礙事”的答案。
連天邊最後一點霞光都似放慢了消散的速度,風也停在兩人身側,靜靜等著辛梓茉的回應。
辛梓茉腳步猛地頓住,雪絨般的九條狐尾“唰”地一下齊齊豎起來。
又像被風吹過的蘆葦般輕輕晃了晃,尾尖的白毛在暮色裏泛著細碎的光。
她狐狸眼一挑,眼尾那顆小巧的淚痣跟著亮了亮,語氣裏滿是不以為然,連尾音都帶著點氣鼓鼓的勁兒。
像隻被踩了尾巴卻偏要炸毛的小獸:“啥好人願意天天被差事綁著?
連誰搶了誰的千年靈芝、誰又在清溪邊吵著要比誰的靈力更精進,都要我來斷公道!
我在九天之上待了三百年,耳朵都快被這些碎碎念磨出繭子了。
好不容易找著由頭,偷跑出來跟著你看人間的古巷炊煙、田埂稻苗、長街糖畫。
現在讓我回去聽那些嘮叨?那是傻子才幹的事!”
她指尖繞著垂落的銀白發帶打了個鬆鬆的結,發帶在風裏飄得軟乎乎的。
像條遊弋在暮色裏的銀蛇,偶爾掃過她手腕上戴著的玉釧,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眼珠卻滴溜溜一轉,琥珀色的瞳孔裏閃過幾分狡黠,像突然打了個絕妙的主意。
下一秒,她忽然湊上前,肩頭幾乎挨著覃芊落的胳膊,連呼吸都帶著點青丘特有的桃花蜜香,笑得像隻剛偷著蜂巢的狐狸。
嘴角翹得老高,眼底閃著細碎的光:“蘇錦韻這一世投在江南姑蘇的書香世家,叫蘇綰是吧?
我前日路過姑蘇,特意問了土地公,他說這姑娘命好,投在了世代為官的蘇家。
爹娘疼她,兄長護著,這一世陽壽還長著呢,少說還有七八十年好活——急什麽?
左右我也沒處去,九天之上有那幾個老家夥盯著,出不了亂子,不用我天天守著。
我先陪著你晃蕩,你去江南尋她,我跟著你看姑蘇的小橋流水、白牆黛瓦。
你想在人間看遍四時風物,春天去江南看桃花,夏天去塞北看草原,秋天去京都看紅葉,冬天去嶺南看梅花,我都跟著。
順便……還能幫你盯著蘇綰,省得你哪天晃到別處忘了,找不著人,我還能給你遞個信兒。
告訴你她今日讀了什麽詩,明日去了什麽園,多方便!”
說到這兒,她話鋒輕輕一轉,聲音放得軟了些,像浸了溫水的棉花,語氣裏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試探。
尾音卻像係了根細絲線,輕輕勾著人的耳朵,又像她藏在袖間悄悄翹起來的尾巴尖,軟乎乎地蹭了蹭覃芊落的袖口。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倒是你,等蘇蘇錦韻這一世百年之後,塵緣盡了,不再受人間生老病死的牽絆,你們打算往哪去?
還繼續像現在這樣,在人間飄著,看遍每個朝代的日出日落、王朝更迭?
還是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比如江南的竹塢,種一院茉莉,夏天坐在竹椅上聽蟬鳴。
或者西域的雪山,搭一間木屋,冬天圍著火爐煮茶看雪,安穩下來,過幾天沒人打擾的清靜日子?”
晚風輕輕掃過她耳後沒藏好的淡粉色絨毛,那絨毛軟乎乎的,像剛長出的嫩芽,泛著層淺淺的粉,在暮色裏亮得很。
比先前人間廊下掛著的紅燈籠更鮮活,比天邊殘留的霞光更柔和。
倒像把揉碎的星光撒在了上麵,連風都忍不住繞著那絨毛打了個轉。
她白皙的臉頰也悄悄染了點薄紅,從耳尖一直蔓延到下頜,像被晚霞的餘溫輕輕燙著了似的,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那點藏不住的偷跑出來玩的期待,在眼底慢慢漾開,像投進湖麵的石子,泛起圈圈溫柔的漣漪。
連身後的狐尾都忘了搖晃,靜靜垂在身側,等著覃芊落的回答。
覃芊落望著眼前流轉的時空虛影——朱紅宮牆在暮色裏暈出朦朧的輪廓。
青灰瓦簷下掛著的銅鈴似在風中輕晃,市井裏的幌子新舊交疊,連空氣中都飄著不同朝代的氣息。
有鹹陽宮前青銅鼎的鏽色沉味,有長安街楊柳的清甜,有汴河岸邊漕運糧食的穀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