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莫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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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合照是去年秋天在洱海邊拍的,我們特意選了一個晴天,她穿著我買的米白色連衣裙,裙擺上繡著細碎的小雛菊。
    海風把裙擺吹得飄起來,像一隻白色的蝴蝶。
    她笑著跑向海邊,伸手去抓飛舞的海鷗,陽光落在她的發梢,像撒了一層碎金,連她的睫毛上都沾著光。
    我從身後追上她,摟著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窩,她回頭看我,露出兩顆小虎牙,眼睛彎成了月牙,嘴角的梨渦深深的。
    背景是翻湧的浪花和遠處黛青色的蒼山,天空藍得像一塊透明的藍寶石。
    照片的右下角,她用馬克筆寫了一行小字“阿芸和落落的洱海之旅,要一直在一起呀”。
    可現在,我連那張照片的邊角是圓是方。
    連她連衣裙上的雛菊是白色還是淡黃色,連她當時戴的項鏈是銀色還是金色,都記不太清了。
    我甚至不敢把照片拿出來看,怕看到清晰的她,怕看到照片上我們相視而笑的模樣。
    對比出我記憶裏的模糊,那樣的落差,會讓我更痛恨自己——我怎麽能把她忘得這麽快?
    怎麽能把我們的回憶丟得這麽徹底?
    工作也開始出錯。給死者測肝溫時,我竟算錯了死亡時間的誤差範圍。
    把原本兩小時的誤差寫成了一小時,直到助手拿著溫度計反複核對。
    小聲提醒我:“莫姐,這個數值好像不對,按照肝溫推算,死亡時間應該再往後延一小時”。
    我才驚出一身冷汗,趕緊重新計算,手心裏全是冷汗,連溫度計都差點拿不穩。
    寫屍檢報告時,恍惚間把“銳器傷”寫成了“鈍器傷”,那道傷口的形狀明明是典型的銳器切割痕,邊緣整齊,深度均勻。
    和芊落作衝鋒衣上被撕裂的痕跡完全不同,可我在落筆時,腦海裏突然閃過她躺在毒販窩點地麵上的模樣。
    血漬在藏藍色的布料上蔓延,竟鬼使神差地寫錯了。
    直到第二天領導審核報告時指出來,我看著那兩個錯字,臉燒得發燙,心裏的愧疚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我怎麽能在工作上出錯?這是對死者的不尊重,也是對芊落的辜負,她那麽認真地對待每一次任務,我怎麽能這樣敷衍?
    甚至有次拿著縫合針,盯著屍體腹部的傷口發呆,腦海裏反複閃過芊落躺在解剖台上的模樣。
    我想起那天我用生理鹽水給她清理傷口,她的皮膚蒼白得像紙。
    縫合針穿過皮膚時,我手抖得厲害,每一針都像紮在自己心上。
    可現在,我盯著眼前的傷口,竟有些出神,直到助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
    小聲說:“莫姐,該縫合了,再不動手,屍體溫度就要降下來了”。
    我才猛地回過神,發現針尖差點戳到自己的手指,縫合線也纏在了一起,像一團亂麻,就像我現在的思緒。
    同事們都小心翼翼地讓著我。
    中午去食堂吃飯,小李會主動幫我打一份紅燒肉,說“莫姐,這是你愛吃的,多吃點”。
    他不知道,其實是芊落愛吃,我隻是跟著她吃了幾次,後來竟也習慣了這個味道。
    有次我看著碗裏的紅燒肉,突然想起芊落總愛把肥的部分挑給我,說“阿芸你太瘦了,得多吃點肉補補”。
    可現在,我連她挑肉時的眼神,是笑著的還是認真的,都記不清了。
    出勘現場時,老張會默默走在我身邊,替我拎著沉重的勘查箱,說“你體力沒我們好,我來就行”。
    那勘查箱裏的工具,還是芊落幫我整理的,她總說“解剖刀要放在左邊,止血鉗放在右邊,這樣拿起來方便”。
    可現在,我有時會找不到工具,要翻半天才能找到。
    領導找我談話,把一張調休申請推到我麵前,指尖輕輕敲了敲紙麵,眼裏的疼惜濃得化不開。
    “莫芸,別硬撐。芊落走了,我們都懂你的難過,你該歇歇,出去散散心,就當是給自己放個假。”
    他還說,隊裏給我留了芊落的榮譽證書,讓我有空去拿,說“這是她應得的,你替她收著”。
    懂?他們不懂。
    他們以為我還陷在失去的痛苦裏,以為我是因為連日的疲憊才頻頻出錯。
    以為時間能撫平我的傷口,以為我需要的是休息和散心。
    可他們不知道,我真正的煎熬,不是失去的痛,而是遺忘的罪——我在背叛她,用一種最殘忍、最無聲的方式。
    我像個小偷,偷偷把我們之間的回憶裝進心裏,小心翼翼地守護著。
    卻又在不知不覺中把它們弄丟,丟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連找都找不回來。
    我甚至開始害怕,害怕有一天,我會連“覃芊落”這個名字,都變得陌生。
    害怕有一天,我會忘了我們曾經愛過,忘了她曾在我的生命裏留下過那麽深刻的痕跡。
    那點愧疚像藤蔓,在心裏越纏越緊,勒得我喘不過氣。
    藤蔓的尖刺紮進心底的軟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細密密的疼,連睡覺時都會夢見她質問我“阿芸,你是不是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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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時枕頭全是濕的,心口像被掏空了一樣。
    可我能跟誰說呢?跟誰說“我好像不愛她了,我連她的樣子、她的聲音、她愛吃的薄荷糖是什麽味道,都快忘了”?
    沒人會懂的。他們隻會覺得我冷漠,覺得我薄情,覺得我對不起那個為了打擊毒販、守護別人而犧牲的她。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罪無可赦,覺得自己不配再想起她。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解剖台上投下一道道冷白的光,像極了那天我給芊落整理遺容時的燈光。
    解剖台上還放著昨天沒清理完的器械,止血鉗、縫合針、手術刀,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福爾馬林味,熟悉得讓我心慌。
    我想起芊落第一次進解剖室,戴著藍色的口罩,隻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又有點害怕地打量著四周。
    她走到福爾馬林罐前,指著裏麵泡著的器官標本,皺著眉小聲說“阿芸,你天天看這些,晚上不會做噩夢嗎?”
    當時我還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把她拉到身邊,讓她靠在我的肩膀上。
    說:“有你在,我什麽噩夢都不怕。
    再說了,這些標本裏藏著真相,我得替那些說不出話的人,把真相找出來,這樣他們才能安心”。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伸手牽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帶著薄荷糖的清甜氣息,手指輕輕扣著我的手指,扣得很緊。
    那時她的聲音是什麽樣的?是清脆的,像夏日裏的風鈴,叮鈴叮鈴地響,帶著少年人的朝氣。
    還是帶著點軟糯的,像剛蒸好的糯米團子,溫溫柔柔的,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是笑著說話時會帶點尾音,像小貓叫一樣軟乎乎的。
    還是認真時會不自覺地放慢語速,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
    我拚命想,太陽穴突突地跳,頭卻疼得厲害,像有無數根針在紮我的神經,眼前甚至開始發黑,連站都站不穩。
    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砸在冰冷的金屬台麵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然後碎成一小片水漬,很快又被空氣吸幹,像從未存在過。
    就像芊落在我記憶裏的痕跡,一點點被時間抹去,快要留不下任何印記。
    我伸出手,想抓住那些正在消失的回憶,可它們像沙粒一樣從我的指縫間溜走,怎麽抓都抓不住。
    原來最疼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不是解剖台上冰冷的觸碰,不是葬禮上漫天飛舞的紙錢,不是看到她的遺物時的瞬間崩潰。
    而是當時間慢慢推移,連失去的滋味、連她曾存在過的痕跡,都在慢慢從記憶裏淡去。
    我怕有一天,我站在她的墓碑前,看著那上麵的警徽,卻想不起她的臉。
    我怕有一天,我看到戰術手套、薄荷糖、米白色的連衣裙,隻會覺得眼熟,卻想不起是誰留下的。
    我更怕有一天,我連想起她時的那份疼,都會變得麻木,連她的名字,都再也喊不出口。
    那種無能為力的恐慌,比任何時候都讓我絕望。
    我隻能一遍遍地在心裏默念她的名字覃芊落,覃芊落,你別離開我,別讓我忘了你……
    可我的記憶像一個有漏洞的口袋,無論我怎麽努力,關於她的一切,還是在一點點流失,留不下半點痕跡。
    我將桌上的解剖刀在軟絨布上反複擦拭,刃口映出白大褂的褶皺。
    連刀把上經年累月磨出的指痕都亮得清晰——這把刀跟著我五年,從解剖課的標本台到臨床的實操室。
    唯獨那年夏天,它沒敢碰過芊落的身體。
    我用醫用紗布仔細裹好刀身,連同那件洗得發白的白大褂一起塞進帆布包。
    袖口磨出的毛邊勾住了包的拉鏈,像極了芊落生前總攥著這處念叨“下次給你縫塊同色的布,不然看著像討飯的小醫生。”
    她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可我拚命想,卻記不清她說話時是不是皺著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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