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寧沅禾「5」

字數:5683   加入書籤

A+A-


    仿佛要把我從裏到外都看透,看看我這副“不安分”的模樣,到底藏著什麽心思,是不是覬覦著本就屬於他的儲君之位。
    每當我腰間別著父皇賜的七星佩劍,那劍鞘是鯊魚皮做的,上麵嵌著七顆小小的珍珠,是父皇平定北境時所得的戰利品。
    案上攤著剛讀了一半的《孫子兵法》,他的目光掃過來,總會藏著點若有似無的輕蔑。
    像在看一件擺錯了地方的擺設本該放在閨閣妝台上的描金瓷瓶,偏要硬生生擺在禦書房的議事案前。
    透著一股不合時宜的荒唐,甚至有些礙眼。
    有次我捧著策論去找父皇,恰好碰到他從禦書房出來,他瞥了眼我手裏的稿子,嘴角扯了扯。
    “皇妹倒是清閑,還有心思琢磨這些‘無用之物’。”那語氣裏的輕慢,像針一樣紮在我心上。
    我越發不敢靠近他,連晨昏定省的請安都想隔著三丈遠。
    每次去他的承乾宮,都像踩在薄冰上走路,腳下的金磚涼得硌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行禮時我低著頭,餘光瞥見他衣擺上繡得精致的龍紋。
    那龍紋用的是盤金繡,每一片鱗甲都繡得栩栩如生,是蘇繡名師花了三個月才繡成的。
    金線在光線下閃著冷光,心跳就忍不住發緊,連呼吸都放輕了些,生怕哪句話、哪個動作惹他不快。
    心底的不安像後院裏沒人管的藤蔓,順著牆根爬滿了整個心口,枝椏還往骨頭縫裏鑽,卻偏生說不出緣由。
    他沒罵我,沒罰我,甚至偶爾還會讓宮人給我送些新奇玩意兒。
    西域進貢的琉璃珠,在陽光下能折射出七彩的光,握在手裏涼絲絲的。
    江南織造的雲錦帕,摸起來軟得像雲絮,上麵繡著成片的海棠花。
    可這些東西,再也沒有從前他塞給我木鳥時的溫度,那眼神裏的疏離,比任何重話都傷人。
    像一把鈍刀子,慢慢割著從前那些一起折桃花、堆雪人、分享小秘密的情誼,割得血肉模糊,疼得人喘不過氣。
    後來我才慢慢品出味來那眼神裏藏著的,是對“女子”二字刻在骨子裏的輕賤。
    他覺得我就該困在雕花繡樓裏,捏著細針繡鴛鴦帕子,說著“夫君安好、公婆康健”的溫軟話。
    不該在練武場裏把自己弄得一身汗味,握著長槍揮得虎虎生風,還把裙擺紮在腰裏。
    那是淩霜教我的法子,說這樣練槍更利落,可在他眼裏,卻活像個沒規矩的鄉野丫頭。
    更不該碰那些關乎兵戈、朝政的“男子之事”,仿佛我多翻一頁兵書、多練一套劍法,都是對他規矩的冒犯。
    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反麵教材,是在癡心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有次宮宴,舞姬跳完《霓裳羽衣舞》,他看著我,忽然說“皇妹要是能學學這個,倒比舞槍弄棒體麵得多。”
    我手裏的酒杯差點沒拿穩,酒灑在裙擺上,涼得像冰。
    而我竟也在他日複一日的打量裏,悄悄生了些自卑。
    夜裏對著銅鏡,看著自己挽著男子樣式的發髻——那是淩霜幫我挽的,說這樣練槍時頭發不會散下來。
    穿著便於活動的墨色勁裝,指尖還留著練槍磨出的薄繭,指腹上是拉弓留下的硬痕,忽然就覺得有些難堪。
    我忍不住想是不是我真的太出格了?是不是女兒家就該有女兒家的樣子。
    像後宮裏那些妃嬪一樣,描著精致的遠山眉,穿著繡滿纏枝蓮的襦裙,裙擺拖在地上能掃過金磚上的灰塵。
    把“溫婉賢淑”四個字刻在臉上,連走路都要輕得像踩在棉花上。
    說話細聲細氣,不敢大聲笑,不敢有自己的想法,更不敢去碰那些“不該碰”的東西?
    試著學女紅那日的場景,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指尖發疼,連心裏都堵得慌。
    晚晴找來了宮裏最好的繡娘教我,繡娘捧著一匹素白的軟緞,說“公主初學,就繡朵蘭草吧,簡單又雅致。”
    我素日裏握慣了長槍、執慣了劍柄的手,骨節本就比尋常女子粗些,指腹還有練箭留下的硬繭。
    捏著那根細如牛毛的繡花針,竟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連穿針引線都要費上好半天勁。
    線剛穿進去,手一抖,針就掉在了地上,滾到了桌腳,晚晴蹲在地上找了半天,才把那根亮晶晶的針撿起來。
    反複好幾次,指尖都被線勒得發紅,隱隱作痛。
    好不容易開始繡蘭草的葉子,那針卻像跟我過不去似的,專挑皮肉紮。
    不過半個時辰,我的指尖就添了好幾個血珠,滲出來的紅落在素白的軟緞上,像極了春日裏被風吹落的桃花瓣。
    可這“桃花瓣”一點都不美好,隻剩鑽心的疼。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卻倔強地不肯讓它掉下來,我不想讓繡娘覺得,我連這點“女子該做的事”都做不好。
    就在這時,晚晴端著剛做好的桂花糕進來,見了我這模樣,手裏的托盤“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桂花糕撒了一地,金黃的糕體裹著碎糖霜,滾到了我的腳邊。
    她的眼圈當即就紅了,一把奪過我手裏的針線扔在桌上,聲音都帶著哭腔。
    “公主,您這是何苦為難自己啊?咱們不做這個了!
    您要是喜歡帕子,奴婢這就去內務府要最好的雲錦,讓宮裏最頂尖的繡娘給您繡。
    繡娘的手巧著呢,能把孔雀繡得像活的一樣!
    您這雙手是握槍的、是寫字的、是能幫陛下分憂的手,不是用來捏這繡花針受委屈的!”
    她一邊說,一邊從袖袋裏掏出一塊繡著蘭草的帕子。
    那是她自己繡的,針腳細密,蘭草的葉子透著靈氣。
    小心翼翼地給我擦指尖的血珠,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我,可她的眼淚卻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手背上,燙得我心都揪了起來。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軟緞的血珠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自那以後,我的寢宮裏就再也沒見過繡花針的影子。
    晚晴把那些絹帕、絲線、繃子都收進了樟木箱的最底層,還悄悄上了鎖,鑰匙被她藏在了自己梳妝盒的最裏麵。
    那梳妝盒是母後賞她的,上麵雕著纏枝蓮紋,還鑲著小小的瑪瑙。
    她對我說“公主,您本就不該是做這些的,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您喜歡練武、喜歡讀書,那就去做,奴婢跟著您,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跟著您!
    誰要是敢說閑話,奴婢就跟他理論去,絕不讓您受半分委屈!”
    有晚晴這樣的貼心人在身邊,我倒也樂得自在,日日揣著父皇特許的令牌,往皇家練武場跑。
    那令牌是用象牙做的,上麵刻著我的名字,還有父皇的禦印,是父皇親手交到我手裏的。
    他拍著我的肩笑“吾家沅禾有武將之風,不必拘著那些規矩,將來父皇的江山,還要你和你皇兄一起守呢。”
    父皇的掌心很暖,拍在我肩上的力道很足,像給我注入了一股底氣。
    練武場裏有一隊特殊的將士,是錦瑞昭王親手訓練的“蘭影衛”。
    昭王是寧朝唯一的異姓王,當年曾跟著皇爺爺和父皇征戰沙場,據說她年輕時能單手舉鼎,還曾在亂軍中救過父皇的命。
    她一身武藝超群,性子也爽朗得像個男兒,宮裏的人大多都怕她。
    有次一位貴妃因為她“不懂規矩”說閑話,被她堵在宮道上懟得說不出話。
    可她對我卻格外好,總說“沅禾這性子,像我,有闖勁,將來錯不了。”
    她還會給我帶戰場上的小玩意兒,比如染著血跡的箭鏃。
    說“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時用的,留著給你做個念想,讓你知道練武不是鬧著玩的。”
    這些將士個個身手利落,穿著統一的黑色勁裝,腰間佩著鋒利的短刀。
    刀鞘是黑色的,上麵纏著暗紅色的布條,是為了防滑。
    腿上綁著利落的綁腿,眼神清亮得像山間的溪水,沒有後宮女子的怯懦和算計,也沒有朝臣的阿諛和虛偽。
    她們看我的眼神裏,隻有平等和友善,訓練時會喊我“沅禾”,而不是“公主”,讓我覺得格外安心。
    她們從不像皇兄那樣皺著眉看我,教起槍術來盡心盡力,毫無保留。
    領頭的將士是淩霜,聽說曾是母後的貼身護衛。
    當年母後在獵場遇襲,是她擋在母後身前,胳膊上挨了一箭,至今還留著疤痕。
    她一手槍法出神入化,在戰場上殺過不少敵人,是個實打實的英雄。
    她會手把手地糾正我握槍的姿勢,她掌心的繭子比我的還厚,磨得我手背發癢,卻依舊耐心十足。
    “沅禾,握槍要穩,發力在腰不在臂,你看,這樣轉腕——
    對,就是這樣,槍尖才能刺得準、刺得狠,才能在戰場上保護自己,也保護身邊的人。”
    在對打訓練時,她也從不會因為我是公主就手下留情。
    槍尖掃過我耳畔時帶起的風,裹挾著汗水的鹹澀和泥土的氣息,比後宮裏那些熏香、脂粉的味道清爽百倍。
    喜歡心聲泄露,攜係統同闖架空王朝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心聲泄露,攜係統同闖架空王朝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