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寧沅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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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召我們一同用膳,我也盡量挨著母後,低著頭扒拉碗裏的白米飯。
    連我最愛的蜜餞山藥都不敢多夾一筷子,刻意避開他投來的目光。
    有一次,他夾了一塊我愛吃的桂花糕放在我碗裏,聲音還是從前的調子,帶著幾分刻意的溫柔。
    像在模仿從前的自己,卻又學得不像,透著一股僵硬。
    “皇妹,你愛吃的桂花糕,今日禦膳房做的,比往常甜些,你嚐嚐,看看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
    可我卻像被燙到一樣,趕緊把桂花糕撥到一邊,含糊地說“謝謝太子皇兄,我現在不餓,等會兒再吃,現在吃甜的會膩”。
    然後飛快地低下頭,盯著碗裏的米飯,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他眼裏的陌生,更怕看到一絲一毫從前的影子。
    那樣會讓我更難受,像心裏被針紮了一下又一下,疼得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並非信了他“女子遠離朝堂”的鬼話,隻是本能地想逃——他身上那股說不出的違和感。
    像細密的蛛絲纏在心上,越掙紮纏得越緊,勒得我喘不過氣,快要窒息。
    仿佛再靠近一點,我就會被這股陌生感吞噬,連從前的回憶都會被一並抹去。
    我沒瞧見,每次我別過臉刻意疏遠時,他眸底一閃而過的得意。
    像獵人看著獵物一步步落入自己設下的陷阱,嘴角還會勾起一抹極淡的、不易察覺的笑。
    那笑容裏的陰狠,是從前的寧沅承絕不會有的——從前的他,連踩死一隻螞蟻都會覺得心疼。
    還會找個小土坑把螞蟻埋了,說“它也是一條小生命,我們要好好愛護”。
    甚至會因為不小心碰掉了禦花園的花瓣而難過半天。
    更沒深思,父皇日日埋首堆積如山的政務,既要處理前朝的糧草調度、邊防要務。
    又要應付後宮的瑣碎紛爭,頭發白了許多,額上的皺紋也深了,性子卻從未變過半分溫潤。
    會記得我不愛吃蔥蒜,每次用膳都會讓禦膳房把我的菜裏的蔥蒜挑幹淨。
    還會笑著說“我們沅禾嘴刁,是萬分委屈都受不得的”。
    會給母後帶江南新貢的絲綢,還會笑著說。
    “梓潼穿這顏色好看,襯得你膚色更白了,比禦花園裏的花還美,朕的眼光就是好,選的皇後也是最好的”。
    母後久居後宮,卻從不是個隻知賞花吃茶的女子,她懂朝堂的規矩,也知人心的複雜。
    父皇有時拿不定主意的事,還會找她商量,她總能給出中肯的建議,像父皇的“賢內助”。
    她從不會說“女子不該讀書”“女子不該碰朝堂”的短視話。
    反而常對我說“沅禾,多讀書總是好的,不管將來做什麽,心裏有墨水,就不會慌,就能明辨是非,不至於被人騙了去。
    就算將來遇到難事,也能有解決的辦法,女子也能有自己的天地,不一定非要困在深宅大院裏”。
    那時的我,隻顧著害怕那份突如其來的陌生,隻顧著逃避心頭的不安。
    卻忘了去探究,這副熟悉的皮囊裏,究竟換了誰的魂魄,藏著怎樣的陰謀,又為何要如此針對我。
    我甚至還傻傻地想,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惹太子皇兄生氣了。
    是不是我寫的策論太糟糕,讓他失望了,他才會這樣對我。
    我還偷偷躲在被子裏哭,抱著他從前給我買的布偶兔子——那兔子的耳朵都快被我摸掉了,是他用自己的月例錢給我買的。
    說“妹妹晚上怕黑,有兔子陪著就不怕了”——想著從前的太子皇兄,想著那些溫暖的日子,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曾經最親的人,會變得如此陌生,像隔著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後來無數個深夜,我坐在長樂宮的窗邊,對著案上跳動的燭火發呆。
    燭影晃在冰冷的金磚上,忽明忽暗,像極了那時皇兄眼底捉摸不透的光,一會兒亮,一會兒暗,讓人猜不透。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地上,像一層薄薄的霜,冷得人心裏發顫。
    我總在想若是那時能多一分警覺,能把心頭的不安說給父皇母後聽。
    能逼著自己去問一句“太子皇兄你究竟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你告訴皇妹,皇妹幫你,我們一起解決,不要這樣好不好”。
    而不是一味地逃避,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皇兄是不是還能做回那個會給我折桃花、陪我堆雪人、笑著誇我見解通透的兄長?
    我們是不是還能像從前一樣,手拉手走過皇宮的每一條宮道,分享彼此的心事。
    在桃花樹下一起許下“永遠不分開,永遠做彼此最親的人,一起守護寧朝的江山”的心願?
    是不是還能在冬日的雪地裏,一邊吃著糖葫蘆,一邊看雪人手裏的糖霜慢慢融化,笑著說“明年還要堆個更大的雪人”?
    可轉念又懂了。奪舍之事本就匪夷所思,尋常人連想都不敢想,更何況說出來讓父皇母後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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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是隻會被當成孩童的胡言亂語,或是我嫉妒皇兄儲君身份的小心思。
    說不定還會被斥責一頓,說我不懂事,亂說話,破壞兄妹情誼。
    那占據了皇兄軀殼的東西,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潛伏在皇宮深處覬覦儲君之位。
    又怎會留下破綻,給真正的寧沅承歸來的餘地?
    它早就布好了局,一步一步地疏遠我,一步一步地鞏固自己的地位,甚至可能在暗中謀劃著更多的事。
    比如在父皇的湯藥裏動手腳,比如拉攏朝中的奸臣,比如削弱昭王的兵權,清除所有阻礙它登上權力巔峰的人。
    我後來在禦書房的角落,發現了一張被揉皺的紙條,上麵是陌生的字跡,寫著“需盡快除長公主,以防其察覺”。
    紙條邊緣還沾著一點暗紅的痕跡,像是幹涸的血跡。
    那一刻,我渾身的血液都像凍住了,原來它早就把我當成了眼中釘,若不是我一直躲著它,恐怕早已遭了毒手。
    有些債,有些仇,從他拿著那支刻著梅花的玉簪,用淬了冰的語氣說出那些話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由我來討,由我來扛。
    如今我坐在這龍椅上,指尖撫過鎏金蟠龍的鱗甲,冰涼的觸感讓我想起從前太子皇兄給我暖手的溫度。
    案上的奏折堆得很高,可我不再畏懼,因為我知道,太子皇兄在看著我,父皇母後在看著我,寧朝的百姓也在看著我。
    我會帶著太子皇兄的那份溫柔與聰慧,帶著母後的那份清醒與堅韌,帶著昭王的那份果敢與擔當,把這江山守好。
    日子像沙漏裏的細沙,簌簌地漏過指縫,連幼時桃花樹下沾著晨露的甜香、雪地裏糖葫蘆融化在指尖的蜜味。
    都被時光磨得淡了,隻剩些模糊的光影在記憶裏晃蕩——像隔了層蒙著水汽的毛玻璃。
    那些一起折花、堆雪人的畫麵,清晰又遙遠。
    我漸漸長開了,眉眼間褪去孩童的圓鈍,下頜線變得清利落,額前碎發被風一吹,便露出光潔的額頭。
    母後總說我這模樣像極了年少時的她,帶著股不服輸的勁兒,還愛捏著我的臉笑。
    “咱們沅禾若是生在戰時,定是個能橫槍立馬、令敵人膽寒的女將軍。”
    說這話時,她指尖還留著繡活的薄繭,眼裏卻閃著當年跟著皇爺爺巡獵的英氣,仿佛透過我,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父皇母後的疼愛一如既往母後記著我最愛的江南青梅蜜餞,每月讓人從驛站加急送來。
    青瓷罐上貼著她親手寫的“沅禾親啟”,筆鋒裏藏著她獨有的溫柔。
    那字跡不像宮裏妃嬪的娟秀,帶著點男子的利落,是當年外祖父特意請先生教她的。
    父皇批折到深夜,哪怕眼皮沉得快粘在一起,也會遣小太監給我送碗溫熱的銀耳羹。
    羹裏臥著兩顆去了芯的蓮子,是他特意叮囑禦膳房的。
    “蓮子清心,別讓丫頭熬壞了腦子,將來朕的江山,還要她幫著看看呢。”
    那羹湯的甜,混著父皇指尖殘留的墨香,暖得能滲進骨子裏,連碗沿都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皇兄雖瞧著古怪,倒也未曾刻意為難。偶爾在宮道上碰麵,他會停下腳步,喊一聲“皇妹”。
    隻是那聲呼喚像隔了層潮濕的紗,沒了從前的熱乎氣——從前他喊我,尾音會帶著點上揚的調子。
    像小貓蹭人的爪子,如今卻平平板板,更像是一種不得不走的流程。
    他的衣料越發講究,從素色錦袍換成了繡著暗紋龍蟒的常服,領口袖口的滾邊用的是江南新貢的金線。
    袖口垂著的羊脂玉墜子隨著動作晃出細碎聲響,卻再沒像從前那樣,把宮外淘來的新奇玩意兒。
    會轉圈的木鳥、能吹出《折柳曲》的陶笛,興衝衝地塞到我手裏,笑著說“皇妹肯定喜歡這個”。
    從前他眼裏的光,像禦花園夏夜的螢火蟲,如今卻像被烏雲蓋住的月亮,隻剩一片沉沉的暗。
    可隨著年歲漸長,他看我的眼神越發耐人尋味。
    那目光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清亮如溪,反倒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人身上,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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