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寧沅禾「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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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懂了“責任”二字的分量——那從不是奏折上冰冷的墨字,不是朝堂上百官捧著的“陛下聖明”。
是千萬雙眼睛裏亮著的盼頭。
是農人種田時望著水渠的光,是漢子說起娃讀書時眼角的笑。
是賣花姑娘眼裏“我也能”的堅定,是將士們握槍時挺直的脊背。
是田埂上泥土的腥氣,是茶館裏粗瓷碗碰出的清脆聲響,是軍營箭尖擦過靶心的輕響。
是江南水鄉船娘搖著櫓唱的“稅輕了,日子甜了”的歌謠。
一個更大的念頭悄悄冒出來,在心底紮了根、發了芽我要做個比父皇、比皇爺爺更厲害的君主。
要讓這承霄國的百姓,無論男女老少,都能昂首挺胸走路——男子能憑本事當官治軍,女子也能憑本事當官禦敵。
要讓田間的農人能安穩睡個囫圇覺,不用怕苛捐雜稅刮走收成,不用怕洪水旱災衝垮家園,不用怕官吏欺壓敢怒不敢言。
要讓邊疆的將士們不用再頂著風雪守關,讓他們的家人能盼著他們平安歸來,能吃上熱飯、穿上暖衣。
這野心被我藏得極好,隻在夜深人靜時,對著案上那方龍紋鎮紙偷偷描摹。
鎮紙是父皇送我的墨玉材質,龍鱗雕得細密,指尖蹭過冰涼的龍鱗紋路,像摸著將來要護的江山。
從江南的水田到北疆的草原,從城東的茶館到城西的花店,從軍營的演武場到學堂的窗欞,都在這冰涼的紋路裏。
有時晚翠進來添燈,燭火晃得鎮紙的影子落在奏折上,像條小金龍,撞見我對著鎮紙發呆,隻當我是累著了。
輕聲勸“太女早些歇吧,明日寅時還要上早朝,太傅留的《禮記》注疏還沒背完呢。
他今早還說要考你‘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釋義。”
我笑著點頭,把心底的念頭又往深處壓了壓,指尖在龍鱗上多摸了兩下。
像跟這萬裏江山悄悄約了個誓我定護你安穩,護你百姓安康,護你男女皆能展其才。
登基那日天朗氣清,風都帶著暖意,連宮牆上的爬山虎都綠得發亮,沾著晨露。
陽光把太和殿的金磚照得發亮,每一塊磚都是蘇州府特供,敲著發悶,透著百年的厚重。
連簷角的銅鈴都泛著暖光,風吹過,叮當作響,像皇祖母當年抱著我坐在廊下哼唱的童謠。
又像演武場掠過槍尖的風,帶著少年時的鮮活。
我穿著繡著十二章紋的袞服,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每一針都繡得細密。
金線在陽光下閃著光,衣擺拖在金磚上,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那是江山的分量,是百姓的盼頭,是先祖傳下來的責任。
玉帶束得筆直,玉鉤上掛著的白玉佩,是太子皇兄當年教我握槍時送的。
他說“佩玉穩心,握槍要穩,做事更要穩,護著百姓的心更要穩”。
如今貼著心口,溫溫的,像他還在身邊,看著我一步步踏上丹陛。
一步步踏上丹陛,每一步都走得穩,像在練武場紮馬步那樣沉,像在田埂上踩泥那樣實,像在禦書房批奏折那樣定。
龍椅的冰涼透過袞服滲進來,卻奇異地讓人安定——比練武場那杆最重的鐵槍更踏實,比父皇的懷抱更讓人安心。
百官跪伏在地,烏壓壓一片,三呼“萬歲”的聲響震得殿宇發顫,梁上的積塵都簌簌往下落。
我目光掃過丹墀下的百官,一眼就看見錦瑞昭王。
她穿著緋色朝服,鬢邊那支銀簪還是當年她凱旋時我送的,素銀打造,雕著支小槍。
槍尖還沾著點我當年偷偷用胭脂點的朱砂,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她沒有像其他官員那樣低頭深伏,隻是微微躬身,脊背挺得筆直。
眼神裏沒有臣對君的敬畏,隻有與有榮焉的笑意——像當年在演武場看我練完一套槍法,我累得滿頭汗,發帶都鬆了。
她卻笑著拍我肩說“有皇家的樣子,沒給陛下丟臉”時那樣,眼裏亮著光。
仿佛在說“你看,我就知道你能行,能護著這江山,護著百姓”。
我對著她,悄悄勾了勾唇角,指尖在袖籠裏摸了摸那卷明黃的聖旨。
錦緞料子滑溜溜的,帶著皇家的威嚴,卻也藏著我偷偷的心思。
指尖觸到聖旨末尾“特封錦瑞昭王為攝政王,參讚朝政,節製天下兵權,可佩劍上殿,不拘常禮”的字樣。
用朱砂寫得格外醒目,是我親手勾的筆畫,跟裴相磨了三天,才把“佩劍上殿”四個字加上。
我才不承認,前日在練武場偷聽到她跟瑤光姐姐念叨“北疆的杏花該開了,漫山遍野的粉白。
風一吹像下雪,可惜今年守著朝堂,看不著了”時的心慌。
當時她背對著我,銀甲還沒卸,肩甲上沾著點演武場的草屑,陽光落在她發間,聲音裏帶著點惋惜。
像個丟了糖的孩子,卻聽得我心口發緊。
還好蘇相教過,留住人才要軟硬兼施——這封攝政王聖旨是硬的,把她綁在朝堂,讓她幫我撐著這萬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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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我讓人把禦花園那幾株百年杏樹種到攝政王府的庭院裏,選個能看見月亮的廊下。
廊下再擺張竹椅,待來年花開,粉白的花瓣落滿石階,讓她坐在竹椅上,就著月光聞著花香。
不用再惦記北疆的杏花,那是軟的,是我藏在江山裏的私心。
我望著殿外的陽光,金輝落在袞服的龍紋上,把龍鱗照得像活過來一樣,連心口的玉佩都透著暖。
忽然覺得這龍椅也沒那麽冰冷——因為我知道,丹墀下有個人,會幫我擋北疆的風雪,會教我怎麽治軍。
會在我批奏折累了時,偷偷遞塊麥芽糖。
禦書房裏有蘇相、裴相,會幫我理朝堂的冗雜,會提醒我“民之所憂,我必念之;民之所盼,我必行之”。
宮外有那些盼著好日子的百姓,會幫我托著這江山,會用粗瓷碗碰出的聲響告訴我“陛下做得好”。
會用田埂上的收成告訴我“賦稅減了,日子甜了”。
再重的擔子,好像也能穩穩接住。
至於那點“耍小心思”的狡黠,大約是做君主的必修課吧。
蘇相說了,能留住想留的人,能護住想護的江山,那就是頂好的本事。
我學得很好,用得也很好。
此刻殿外陽光正好,丹墀下的昭王望著我,眼裏的笑意像禦花園的杏花,漫了開來。
這江山,這人心,我都要護著。
這想留的人,我也要好好留住。
後來的事,我總不敢細想。
像怕碰碎了冰下浸著她體溫的月光,連帶著最後一點沾著蒼術香的念想,都要碾成齏粉。
被城樓的風卷得無影無蹤,連回音都剩不下。
那抹緋色身影在天地間炸開時,我正站在城樓最高處的箭垛旁,指尖還攥著她出發前遞來的杏幹。
是禦花園那株三百年老杏樹結的,果肉糯得像蜜,核小得幾乎看不見。
風卷著龍袍明黃的下擺獵獵作響,金線繡的龍鱗在風裏翻卷,獵得臉頰生疼,卻壓不住那聲震得耳膜發疼的轟鳴。
像驚雷劈在心頭,又像北疆冬日裏崩裂的冰原,連腳下青灰牆磚的紋路都在顫,磚縫裏積年的塵土簌簌往下掉。
覃芊落,我的攝政王,那個教我握槍時掌心貼著我手背、指腹一遍遍糾正我手腕姿勢,說“槍穩心才穩。”的覃芊落。
那個教我看輿圖時指尖劃過雁門關、在“冬防增兵五千”處畫紅圈。
指腹蹭著墨漬說“這裏是百姓的屏障,當年若是丟了這道關,匈奴的馬蹄就踩進中原了”的覃芊落。
那個總在我對著“貪腐查勘”奏折皺眉時,從袖中摸出塊裹著油紙的麥芽糖。
指尖剝紙時沾了糖霜,笑著說“先甜一甜,再啃硬骨頭,你可是未來的君主,得比誰都扛得住”的覃芊落。
就那麽散成了漫天血霧。
風吹到臉上,好像帶著她慣用的香氣,可我伸手去抓,卻隻攥住一把空風。
連一片染血的緋色衣角、一縷沾著沙場沙塵的發絲、甚至一粒她常揣在身上的蒼術籽,都沒留給我。
整座江山好像都在搖晃。
城樓下飄揚的龍旗歪了角,鎏金的龍紋浸在血霧裏,成了暗沉的紅,像被血泡過的朱砂。
遠處宮闕的飛簷在視線裏晃成虛影,太和殿的琉璃瓦反射著血光,刺得人眼睛疼。
連我指尖攥著的杏幹,都滾落在磚縫裏,沾了塵土和血氣,甜香混著血腥,嗆得人喘不過氣。
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疼得四肢百骸都在發顫,連指尖都在抖,指甲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呼吸裏全是鐵鏽味,每吸一口,都像有鈍刀子在肺腑裏慢悠悠地刮,刮得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起。
眼眶燙得厲害,淚珠在裏麵打了無數個轉,把眼前的天地泡成模糊的水色。
睫毛濕得能擰出水,連看城樓外的遠山都成了一片灰影。
可我死死憋住了,沒讓一滴淚掉下來。
攝政王說過“殿下可以哭,但眼淚不能模糊了看路的眼,更不能讓百官看見你慌。
將來你是承霄的天,天慌了,百姓就沒了遮風擋雨的地方,隻能在泥裏挨凍受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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