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寧沅禾「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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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見得多了,母後在禦書房理事時,指尖劃過江南水災的奏折,一夜未眠就在輿圖上圈出十二處泄洪點。
朱筆小字寫得利落,連戶部老尚書都捧著奏折歎“娘娘心思,比臣縝密十倍”,那年水災,因她的策,流民少了三成。
昭王坐大理寺公堂,審鹽商貪腐案時,哪怕被告是皇祖母的外甥,也能循著賬本上的墨痕揪出幕後黑手。
驚堂木一落,判詞字字鏗鏘砸在地上“貪贓枉法,不分親疏”,最終那外甥被判流放,百姓沿街拍手。
更別說軍營裏的女將士——去年秋獵,神策營的校尉一身銀甲,馬背上挽弓一箭射穿雙鹿,箭羽帶著風響。
她揚鞭大笑時,鬢邊紅纓晃得比男兒更烈,連父皇都讚“這丫頭,比皇子們還有血性”。
那些從守拙那裏聽來的陳舊偏見,早像王府院角那堵經年未修的土坯牆。
在日複一日的撼動裏爬滿裂痕,風一吹,就晃得要塌。
直到那日整理攝政王遺物,在樟木箱底的舊棉絮裏,那棉絮是她當年在邊關凍病時,百姓送的老棉絮,她一直舍不得扔。
翻出她壓在《武皇實錄》下的手劄。
宣紙是她慣用的宣城蟬翼宣,薄得透光卻韌,墨痕卻淡了些。
想來是寫下時已染了咳疾,腕力不濟,筆畫都有些抖,卻仍不肯潦草。
指尖拂過頁邊她親筆批注的小字,筆鋒仍帶著往日的銳,卻比尋常多了幾分沉鬱。
“史筆偏鋒,總愛將‘女子’二字釘在帝號前,仿佛性別是天生的瑕疵,是功業上洗不掉的墨漬。
武皇拓土三千裏,定四海,息戰亂,到頭來仍被稱作‘女帝’。
若換作男子,便是‘英主’‘聖君’,何來這多餘的注腳?
男子稱帝是‘天命’,女子稱帝是‘特例’,這史筆,偏得可笑。”
那一刻,心頭像被什麽軟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悶得發疼,眼眶忽然就熱了。
才忽然咂摸出味來,原來攝政王當初所在的後世那些蓋著“正史”印鑒的書裏,竟藏著這麽多無形的枷鎖。
把女子的人生框得死死的。
女子做針線、相夫教子,是“本分”,是“賢淑”,若拿起書卷讀書識字,是“出格”,是“不守婦道”。
若敢握劍習武,是“野丫頭”,是“沒人要”,若真的登了朝堂、掌了兵權。
便要先被貼上“女子”的標簽,再被世人用放大鏡反複打量。
做得好,是“難得女子中有此才”,仿佛女子有才是意外。
做得差,便是“果然女子不堪大用”,仿佛女子無能是必然。
仿佛她們的功業從一開始就矮了男子半截,仿佛她們拚盡全力站上的高度,不過是男子隨手就能夠到的。
仿佛她們的一生,都要被“女子”二字定義,逃不開,掙不脫。
我愈發慶幸生在昭寧,慶幸當年“守拙”沒能掀翻這紫宸殿的瓦,他說“女子掌權,國之將亡”。
說攝政王是“禍國妖姬”,卻忘了是誰領著承霄的軍隊打退了蠻族,是誰讓百姓有了飯吃。
慶幸寧朝從始至終都沒有這些言論,慶幸皇祖父和父皇與那些書裏所描寫的人是不同的想法。
若非如此,那些書裏寫滿的“女子不得幹政”“後宮不得幹政”的鐵律。
那些因性別被抹殺的智慧、因禮教被鎖死的才略,怕是遲早要在昭寧重演。
就像原軒轅國那些鎖在深宅裏的貴女,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也隻能對著鏡中花、水中月。
撚著繡花針歎一聲“生為女子,奈何奈何”,把一生耗在深宅大院裏,最後連名字都沒人記得。
攝政王曾在一個雪夜與我對坐,銅爐裏溫著的梅子酒冒著涼氣,酒氣混著雪香飄得滿室都是。
她語氣篤定“太女,女子與男子本該相輔相成,如鳥之雙翼,缺一則難飛,如車之兩輪,少一則難行。
少了女子的智慧,朝堂就像少了一條腿,走不穩。”
彼時我才剛剛成為太女,攥著她給的蜜餞,嘴裏甜得發膩,隻當是尋常安慰,不懂她話裏的重量。
此刻再細品這話,隻覺字字千鈞,砸在心頭沉甸甸的,就像田壟需日月同輝才得豐稔。
若隻有日無月,禾苗會被曬得卷了葉,蔫頭耷腦。
若隻有月無日,禾苗又難抽穗灌漿,結不出顆粒。
江河需溪澗匯入才得奔騰。
若隻靠主流奔湧,沒有支流滋養,遲早要幹涸見底,成了死河。
這朝堂又怎能少了女子的智慧,隻憑男子獨撐一片天?
男子有男子的剛,女子有女子的柔,剛柔並濟,才是江山穩固的道理。
這般想來,對原軒轅國那些歸降後仍冥頑不化的舊臣後代,便愈發添了幾分不耐。
前幾日早朝,還有個白發蒼蒼的老臣顫巍巍跪在前殿,手裏捧著的奏折皺得像揉過的紙。
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說新派去原軒轅屬地的官員裏女子太多,“恐難服地方士族之心,恐壞了祖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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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就被右相懟得啞口無言。
右相站在丹陛上,一身緋紅官袍襯得她麵色更冷,指著殿外值守的女侍衛。
那侍衛按著腰間佩劍,站姿挺拔如鬆,甲片上的霜還沒化,睫毛上凝著白霜卻紋絲不動。
反問“她們能守國門、禦外侮,能在雪地裏站三個時辰不動,能把蠻族的刀擋在城外,為何女子不能理政務、安百姓?
莫非在你眼裏,地方政務比守國門更難?莫非在你眼裏,百姓的溫飽,比不上你那可笑的‘祖製’?”
老臣被問得滿臉通紅,趴在地上不敢抬頭,最後還是我忍笑說了句“罷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才算揭過。
幸而昭寧的朝臣們,早已有了“無性別”的眼界。
工部的女官蘇湄,畫的河渠圖比男子更精密去年疏通京杭大運河,她領著工匠在河邊紮了三個月帳篷。
踩著泥實地勘察,鞋子磨破了三雙,腿上被蚊蟲咬得全是包,最後改了三處彎道,竟省了百萬民力。
連工部尚書都拍著她的肩說“蘇湄啊,你比我這老頭子強”。
戶部的女司柳娘,算的賦稅賬比男子更清楚秋收時核對糧冊,她隻掃了一眼,就指出地方官虛報的三千石糧食。
那官把“三”字描成了“五”,以為能蒙混過關,卻被柳娘看出了墨色的深淺。
賬本上的朱筆圈點,堵得那官員啞口無言,最後被貶去了屯田。
在昭寧的朝堂上,沒人敢因性別輕賤誰,也沒人敢因出身小覷誰。
你有才,就給你官做;你無能,就算是男子,也一樣被罷黜。
或許是祖宗立下的規矩,從寧朝建立以來就沒人瞧不起過女子。
或許是他們真的看懂了,江山穩固,從不在男女之別,不在性別之分。
而在人心之和,在能否讓每個有才華的人,都站在該站的位置上,像星星一樣發光,像草木一樣生長。
芊朝她們從邊境回來那日,是個響晴的天,藍得沒有一絲雲,連風都帶著暖,吹得宮牆外的柳絲飄得軟軟的。
我特意帶著百官,早早的在宮門外的白玉橋邊等著。
遠遠就聽見馬蹄聲噠噠響,震得橋麵的漢白玉都微微發顫,塵土順著風飄過來,帶著邊境特有的沙味。
一隊玄甲騎兵踏塵而來,甲胄上還沾著西境的風沙,有的甲片縫裏嵌著枯草,有的還帶著未擦淨的血漬。
陽光灑在甲片上,亮得晃眼,連成一片流動的光河。
後來我把她們派去了原軒轅國的屬地。
那片土地,曾是軒轅皇室用來囚禁女眷的牢籠。
曾關押過她們的地牢,鐵欄鏽得發黑,欄杆之間的縫隙窄得隻能伸出手。
斷壁殘垣裏還能尋見她們當年刻下的字跡,有的是名字,有的是“活下去”三個字。
有的是畫的小太陽,字字都是血淚,畫畫都是念想。
可那裏也是她們跟著攝政王浴火重生的戰場當年攝政王就是在那裏,領著暗月幾人,將芊朝她們帶回了當時的天玄。
如今她們武藝精進,心智沉穩,正好協助靖安郡守推行新政。
那裏的女子,大多還活在“三從四德”的陰影裏,覺得女子生來就該圍著灶台轉,生來就該聽男子的話。
正好讓芊朝她們用自己的經曆,給那些女子指一條路。
女子的手,不僅能繡花,還能握劍;不僅能管家,還能理政。
而女子不僅能流淚,還能頂天立地,還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沒把她們留在京都,不是不信任,是太懂她們的痛。
那些曾圍繞在攝政王的女子,若日日見著京都的亭台樓閣,見著當年她們嬉笑打鬧的王府,難免睹物思人。
那些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心痛,怕是會像被翻起的舊傷疤,再次滲出血來,摧垮她們好不容易立起來的心誌。
讓她們回到故地,用自己的雙手拆了那些囚禁女子的牢籠,把當年的血淚之地,變成女子能挺胸抬頭做人的地方。
讓那些曾和她們一樣受苦的女子,能指著她們說“你看,女子也能這樣活”。
這才是讓她們能夠暫時忘卻心痛最好的法子,亦是對她們過往苦難最好的救贖,也是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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