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一刻被拉得無比漫長。
    終於，那雙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中，堅硬的冰層開始融化，鋼鐵般的堅毅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憐憫。
    老人似乎打算搖頭，選擇將自己知道的線索埋在心裏，但當他的目光觸及林雪那張因為自己透露的一絲希望而寫滿了緊張與期盼的臉時，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裏，似乎倒映出了自己年輕時某些早已塵封的、同樣不甘與掙紮的影子。
    “唉——”
    一聲沉重而悠長的歎息，從他幹癟的胸腔中擠出，仿佛帶走了他身體裏最後的一絲力氣。
    老爺子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心一橫，那雙蒼老的嘴唇動了動，準備將一切和盤托出。
    “孩子，我……”
    林雪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屏住，她滿懷期待地看著老人，等待著那個或許能改變一切的答案。
    可就在老人正準備繼續開口的瞬間，變故陡生。
    毫無征兆地，一股鮮紅的血液猛地從他張開的口中噴湧而出，如同決堤的洪水，四散飛濺。
    幾滴溫熱的黏稠液體，不偏不倚地濺在了林雪煞白的臉上。
    老人那雙剛剛還充滿著憐憫與堅毅的眼眸，瞬間被一種極致的驚恐所占據。
    他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那雙枯槁的手在身前的空氣中瘋狂地揮舞、抓撓，像是在拚命驅趕著某個無形卻恐怖的存在。
    林雪瞪大了雙眼，呆愣在原地，任由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感，如潮水般再次將自己淹沒。
    這一次，那份絕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加徹底，更加沉重，在她眼前，一團透明的、如同滾水般不斷扭曲的無形之物，正在老爺子的身前半空中反複地浮現、又消失。
    每一次閃現，老爺子臉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整個人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幹癟、虛弱。
    林雪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雙腿一軟，無力地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無法理解。
    為什麽？為什麽那個“存在”竟能恐怖到如此地步？
    至少在過去，它所“修正”的，都隻是他們這些身處“4班”之中的學生。
    可是現在，眼前這位老人，他甚至連一個字的有價值信息都還未來得及透露，就被這種看不見的力量，活生生地折磨成了這副模樣……
    不知是那老人觸碰“規則”的言語還未徹底道出的緣故，還是林雪在變故發生的瞬間就按下了呼叫鈴，引來了護士和醫生。
    總之，在經曆了一番手忙腳亂的搶救後，那位差點踏入鬼門關的老人，竟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今天發生的一切，再一次刷新了她對“班級”這個存在的認知，那是一種超越了她所有想象，能夠肆意扭曲現實的、絕對的恐怖。
    “嗬，連現實都能輕易幹涉，更何況隻是區區一條人命。”
    林雪坐在急救室門口的椅子上，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飽含著無力感的自嘲。
    意識深處，趙雪瀾已經從那場短暫的“會麵”中回歸，但林雪此刻卻沒有絲毫心情去了解她與周曉薇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對她來說，今天最大的收獲，依然是病床上那位剛剛從死亡線上被拉回來的老人，盡管最終沒能從他口中撬出半個字，但僅僅是他因試圖泄密而險些被“規則”抹殺這一事實，就已足夠證明，這個世界遠比她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而且，既然“規則”會出手幹預，那就說明，這個世界上一定還有其他“知情者”的存在。
    否則，它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地去針對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她離開急救室候等區，花了點時間整理好自己紛亂的思緒後重新回到病房。
    林雪看著周曉薇那張梨花帶雨、寫滿了擔憂的臉，用一個事先編織好的謊言，將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危機輕描淡寫地帶過。
    林雪告訴她，剛剛那位老爺爺隻是突發心梗，但好在發現及時，已經沒有大礙了。
    周曉薇對林雪的話語深信不疑，畢竟眼前的林雪不僅讓她重新“見”到了已經死去的好友。
    更重要的是，兩人的這次“重逢”，徹底消除了纏繞在她們之間的隔閡與心結，那些如同荊棘般紮根在她心底的猜忌、失望、甚至一絲潛藏的怨恨，如同被拂去塵埃一掃而空。
    雖然趙雪瀾的離世仍舊讓她感到難以接受，但林雪口中關於“魂魄”依然存在、死亡並非終結的說法，為她絕望的心靈點燃了一線希望。
    離開醫院的路上，林雪的眉心緊緊地蹙著，她已經下定決心，回到公寓後她要動用一切可用的資源和手段，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那位老爺爺的身份、過往經曆，以及他為何會知曉“班級”甚至險些被“規則”抹殺的一切，徹徹底底地調查清楚。
    “別人不能說，那我就自己去查！”
    這份倔強與決然，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在她心中翻騰。
    她打算沿著這條剛剛被撕開一道口子的“路”，去尋找更多關於“4班”的線索，去見識老爺子口中更廣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