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總算是到了。”劉飛長長吐出的一口濁氣，一邊用力活動著自己那僵硬到幾乎快要失去知覺的手腕，一邊發出感慨。
    此時時間已經來到午夜十一點。
    這一來一回，光是耗在路上的時間就超過了十個小時，長時間精神高度集中的駕駛，以及此前那場血腥的屠戮，早已將他的體能和精神都榨取到了極限。
    此刻，他隻想立刻把自己扔進裝滿熱水的浴缸裏，然後好好睡上一覺。
    身旁的副駕駛上，陳漠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沒有開車，但長時間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呆在在副駕駛裏，同樣讓他的身體感到一陣陣發僵。
    他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劉飛的感慨，隨即開口道：“謝了，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裏處理點事。”
    劉飛聞言，沒有追問的打算，他隻是再次頷首：“行，有什麽事隨時電話聯係。”
    陳漠“嗯”了一聲，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朝著那份事故報告中附帶的現場照片所顯示的位置走去。
    夜風帶著涼意拍打在陳漠臉上，他一邊走，一邊在腦海中確認小柒的狀態。
    幸運的是，當初楊馨欣是帶著女兒打車來的這裏，小柒對周邊的環境並沒有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這一點，讓陳漠稍稍鬆了口氣。
    那條路並不算長，陳漠隻用了幾分鍾，便來到了事故報告中標記的地點。
    他站在深夜空無一人的路口邊緣，目光落在身前那片早已被無數車輪碾壓、被無數次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的斑馬線上。
    白色的條紋在昏黃的路燈下泛著冰冷的光，看不出任何曾經發生過慘劇的痕跡，除了夜晚的寒意以外，陳漠並沒有感受到任何與厲鬼、冤魂帶來的刺骨寒意，於是他緩緩閉上了雙眼。
    周遭的一切喧囂都在此刻被他主動屏蔽，他控製著自己的呼吸，讓心跳的頻率逐漸放緩，將聽覺的敏銳度提升到極致。
    “鬼耳”的能力無聲地向四周擴散，過濾掉那些屬於生者的、無意義的雜音——遠處車輛駛過的風聲、城市管道係統低沉的嗡鳴、甚至連夜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都一層層地被剝離、推遠。
    很快，陳漠的世界陷入了一片絕對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站在原地，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感受不到任何屬於厲鬼、冤魂的波動，沒有怨氣殘留的冰冷，沒有不甘的低語，什麽都沒有。
    最終，陳漠無奈地睜開眼睛，現實世界嘈雜的聲響重新湧入耳中，那一瞬間，他的心裏同時升起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慶幸，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擔憂。
    他慶幸，楊馨欣沒有因為執念而留在這裏，這意味著，至少在目前，小柒還不用去直麵母親早已死亡的殘酷事實。
    那個孩子最大的執念，便是“等媽媽接她回家”，現在，這塊基石暫時還是穩固的。
    可擔憂也隨之而來，這塊基石，遲早有一天會崩塌。
    他無法永遠將小柒蒙在鼓裏，她總會知道，她的媽媽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到了那時，小柒無疑是絕望崩潰的……
    當天深夜，陳漠和李蘇並排陷在沙發裏，兩雙眼睛都十分難得地、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屏幕。
    屏幕上，冷色調的燈光打在一間攝影棚內，兩位頭發花白的考古專家正以一問一答的形式，向觀眾逐一剖析著一座古代墓葬的內部構造與曆史由來。
    這則略顯枯燥的紀錄片，還是李蘇花了相當一番功夫才從海量的網絡視頻中翻找出來的。
    盡管片中介紹的古墓與他們即將前往的碎瞳山並無直接關聯，但這已經是他們能找到的、地理位置與本市最為接近的一處已發掘陵墓了。
    在李蘇看來，既然地理位置相近，建造的年代或許也差不多，那麽這些古墓的形製之間，說不定就存在著某些共通之處。
    多了解一番總沒有壞處，免得到時候真進了那鬼地方，兩眼一抹黑，連最基本的機關形製和注意事項都一無所知。
    然而，專家那嚴謹而平鋪直敘的講解，對陳漠來說卻無異於催眠曲，今天一整天都在狹窄的車廂裏顛簸，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都叫囂著僵硬與酸痛，與他身旁看得興致勃勃、精神頭十足的李蘇完全是兩個極端。
    陳漠慢悠悠地從沙發上撐起身體，骨節發出一連串細微的聲響，隨後伸出手，拍了拍李蘇的肩膀，用一種“我看好你”的語氣開口：
    “我去樓下活動活動身體，你看完記得把重點整理一下，發到群裏。”
    李蘇看得正到關鍵處，聽見陳漠的安排，他連頭都沒回，隻是將目光更專注地投向屏幕，嘴裏爽快地應道：
    “放心吧！哥們兒做攻略這一塊你知道的。”
    陳漠微微頷首，對於李蘇在“攻略”這方麵的偏執，他向來是放心的。
    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李蘇曾經為了通關某款遊戲，在一個boss手中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後來為了攻略這個boss，硬生生地將那boss的幾種攻擊模式和技能大招反複研究。
    甚至連在學校上課，他還用一本筆記本專門用來記錄boss的攻擊方式、技能大招的判定範圍和收招硬直的精確時間，判斷什麽時候上去打傷害。
    所以在這種需要很繁雜的準備工作上，陳漠很相信李蘇能做到極致。
    他換了一身寬鬆的運動服來到樓下健身房，剛做完一套基礎的熱身，拉伸著因為長時間坐車而有些僵硬的肌肉。
    正準備正式鍛煉時，放在一旁長椅上的手機便突兀地震動了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的名字是“林雪”。
    陳漠拿起手機，指尖剛在屏幕上劃過，電話接通，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將手機湊到耳邊，林雪嚴肅的聲音便從聽筒中傳出：
    “上來一趟，我有要緊事。”
    話語簡短，說完便直接掛斷。
    陳漠立刻意識到，事情恐怕不簡單，他放棄了等電梯的想法，轉身徑直走向一旁的安全通道。
    一分鍾不到，他便重新推開了自己公寓的門，走向客廳。
    客廳裏，電視已經被按下了暫停，畫麵定格在一位考古專家那張充滿褶皺的臉上。
    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李蘇此刻也收起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表情嚴肅地坐在沙發上，而他的對麵，林雪正站在那裏，臉色凝重。
    “怎麽了？”陳漠開口問道，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