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墨憐說什麽，顧長生已把人拉進懷裏，下頜抵在她頭頂。
    “墨憐，我以為，我早已看透了一切，死亡於我而言並沒有那麽可怕。”
    “無論是別人死，還是我自己死。”
    “可親眼看著周老閉上眼的那一刻，我竟有些無法接受。”
    “身邊熟悉的人又少了一個，這個世界給我的陌生感，又多了一份。”
    “我很難想象，有一天，連你也消失在我生命中，我該怎麽辦？”
    “又或者，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
    “沒有藍星，沒有規則怪談，沒有你，也沒有周老和戰北，什麽都沒有。”
    “等我醒來，依舊停留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隻能聽見自己孤獨的心跳聲。”
    夜色沉寂，房間裏溫暖的光線也沒能驅散顧長生身上傳遞來的孤冷。
    墨憐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緒，仍能感受他的感受。
    人，總是把痛苦的事牢牢記在心裏。
    漫長生命裏，那些一點一滴積累的崩潰，在周老逝去，和林戰北日漸消瘦中，徹底爆發。
    她伸手，緊緊環住他精瘦的腰身，“顧長生，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會在死前把你也帶走。”
    “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繼續流浪下去。”
    “你說，是我詛咒了你，那我現在收回曾經說過的話。”
    “我要你，永遠跟我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墨憐話剛落下，纏在腰上的手臂忽地收緊。
    顧長生低笑，“好，是你自己親口答應，我們永遠，都不會再分開。”
    “就算你死，也要帶上我一起。”
    “嗯。”墨憐點點頭，“老公，我們去看爺爺。”
    “好。”
    ……
    顧園，亦真居。
    偌大庭院一片漆黑，隻能透過冰冷的月色看清裏麵影影綽綽的景色。
    朱色長廊下，警衛員看見顧長生和墨憐，眼底閃過驚喜，“顧教授，少夫人，你們來了。”
    顧長生微微點頭，“回去休息，這裏有我。”
    “好，老將軍的事，就麻煩教授了。”警衛員憂心忡忡看遠處閣樓裏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一眼，才邁步離開。
    打發了警衛，墨憐跟在顧長生身邊，來到花閣前。
    夜色很安靜。
    老人家坐在二樓的木欄杆內仰望天上勾月，又像是對著天空發呆。
    “夫人，在這裏等我。”顧長生停下腳步。
    墨憐應下，“好。”
    顧長生歎一口氣，才走上一旁的木樓梯。
    他穿過長長的過道，一步步走到老人家身後，沉默許久，才沉聲道：“林戰北同誌。”
    “到！”身體反應讓林戰北下意識站起來，向後轉，敬禮。
    顧長生：“……”
    他被他的行為氣笑了，狹長的眼尾卻瞬間泛紅。
    “顧班長請指示。”林戰北聲音洪亮。
    顧長生深深呼吸一口氣，平息情緒，“為何這麽晚，還不去睡覺？”
    “年紀大了，就要好好養著，折騰自己做什麽？”他語氣放輕了些。
    林戰北放下手，“顧班長，我睡不著。”
    “我隻要閉上眼睛，就會看見年輕時候的周老對我笑。”
    “他說，小夥子，好好跟著你們團長學習，等以後，龍國好起來了，也能混個好職位，然後生一大群胖小子。”
    “我還夢見，團裏那些死去的戰友們。”
    “他們在問我，怎麽還不歸隊？”曾經在戰場上流血也不流淚的老人家哭了。
    “顧班長，我不敢睡。”
    “我怕我一睡著，就忍不住跟他們走了。”
    “到時候，你該怎麽辦？”
    “墨憐她知不知道你的事？萬一你們以後有孩子，萬一你比孩子活的還久，萬一……”
    “好了。”顧長生阻止他接下來的話。
    “沒有發生的事，不要去胡思亂想。”他打了一個電話出去，讓人送幾盒藥品過來。
    放下手機，又勸道：“你現在有些焦慮，等會吃了藥早點睡。”
    “林戰北同誌，你要是還聽我的話，就不要折磨自己，好好休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別忘了，周老還有遺憾沒能完成。”
    “難道你不想替他親眼看見規則怪談被趕出藍星？”
    “人有生老病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身為你的班長，我養你小，又養你老，你這樣折磨自己，可對得起我？”
    “班長……”
    林戰北被他一句話給說哭了。
    他腿腳不好，跌回輪椅上，雙手捂住臉，“是我不好，我總給班長拖後腿。”
    顧長生三步並兩步走到他麵前，輕歎一聲，把人抱在懷裏，像哄小孩一樣哄著，“沒有，你做的很好。”
    “人都有感情，你這樣也沒什麽不正常，是我不該說你。”
    林戰北肩膀輕顫，沒有再說什麽。
    月光灑落閣樓的欄杆裏，映射出兩人模糊的身影。
    墨憐靜靜看著那一幕，隻覺心裏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那是跨越時間的兩個生命體之間的重疊。
    卻又莫名的，摩擦出不一樣的人間煙火。
    這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她回頭，看見提著一袋子藥品的警衛員。
    “少夫人，教授讓人送過來的藥。”
    “給我吧。”
    “好。”
    警衛員走了。
    墨憐提著藥走上樓梯，來到閣樓上。
    顧長生拍了拍老人家的背，“我送你回去吃藥。”
    “我自己會吃。”林戰北坐直身體。
    墨憐裝作沒看見他臉上的別扭，上前推輪椅，“爺爺不想讓他照顧，那我送爺爺回去。”
    “還叫爺爺？”林戰北回頭看她。
    “叫了那麽久，習慣了。”墨憐一個人輕鬆把輪椅抬到樓下院子裏。
    盡管知道她在規則怪談裏的表現，林戰北還是被她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他感歎，“你要是早幾十年出生，我們那一戰肯定會少打好幾年。”
    墨憐被他逗笑，“爺爺能不能跟我說說以前的事？”
    “小丫頭想聽什麽，爺爺都告訴你。”
    “那就說說你的顧班長。”
    “好，爺爺跟你說，顧班長那時候在軍隊裏天天冷著一張臉，照樣還是有很多小姑娘喜歡……”
    被無情揭起老底的顧長生走在後邊，靜靜聽他們聊天，無奈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