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天光傾瀉而下。
    但我首先看到的，不是通天徹地的龍卷、不是陰沉如墨的黑雲，而是一張張在極度恐懼和忐忑中麻木的臉。
    那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套著一層劣質的膠皮麵具，甚至麻木到連“麵無表情”、都不足以形容它們。
    這讓我忽然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要知道哪怕是第一次見到的、沒有經過太多情緒學習的劉曉星，都有“人機感”、或是“眼神空洞”這種特征，但此刻的這些人沒有。
    我隻在那個紅巨星表麵的男人的臉上，見過這種完全沒有表情的表情。
    “難道那也是一種經曆災難後的麻木麽……”
    我腦子裏忽然泵出一個新的思路，但很快就被一個砸進地下儲藏室的東西打斷了。
    頭頂上方的商店早就被撕碎了。
    之後一樓地麵、地麵下的土壤、還有地下儲藏室的屋頂，也都在被那個不知名的巨物砸碎、鬆動後，還沒來得及墜落，就隨著時速300公裏的風飛到了天上。
    所以此刻砸下來的，是來自60公裏外的一艘……哦不，半艘sea ray的快艇。
    近6米長的船身從中間斷裂，就像我之前“工作”過的尼約德號一樣，隻不過尼約德號剩下的是船頭，而這艘快艇剩的是船尾。
    帶有飛快旋轉著的、水下推進槳的船尾。
    它從天而降，砸進人群的瞬間，不到三米長的船身直接碾碎了六條生命。
    而在我看到船身側麵的、“sea ray”花字的下一秒，那半艘船身又在撞擊後發生了爆炸，碎片和飛快旋轉的槳葉，像刀切黃油一般掠過人群，滾燙的血甚至濺到了三四米外的我的臉上。
    直到這時，人群才反應過來開始尖叫，不過幾秒鍾後，他們就會羨慕那些痛快死去的人——我沒時間分析他們的想法，但我想他們是會羨慕的。
    時速300公裏的颶風，刮過地麵所產生的負壓，隻一瞬間就把幾十個人、像落葉一樣吹到了天上，而他們這個時候都還活著。
    接著夾在風中的碎磚瓦礫、汽車路障、建築碎片，就像饑餓已久的沙丁魚群那樣、爭先恐後的從他們身上撕下一片片血肉。
    一秒、僅僅一秒，那些把我帶來這間庇護所的“好心人”，就徹底和天空融為了一體。
    原本擁擠的儲藏室瞬間空曠起來，我靠坐在牆邊才沒有被吸上去，但我連慶幸都來不及，就連忙躺到地上、打開那扇變形的鐵門，把自己塞進門板和地麵的夾縫裏。
    其實我不知道這有什麽用，完全是求生的本能在擅自行動——好消息是它成功了，而壞消息是我必須仰麵朝天的、看著那一個個……或者說一片片的人在風中瓦解。
    被卷到空中的人太多了，再加上那些植物、建築、交通工具的碎片，我根本數不清那有多少、甚至連一個最基本的人形輪廓都看不出。
    隻有時常閃過的幾片血霧，宣告著又有幾條生命逝去，而看到的人甚至來不及哀悼或是恐慌，就又有十幾、甚至幾十片血霧在風中綻放。
    像一場規模盛大的煙花秀。
    有很多血、或者別的什麽東西，被颶風惡狠狠的甩在我的臉上。
    心裏的某些部分讓我很想閉上眼睛，可是作為“觀察者”的我不能，作為“暫時幸存者”的我也不能。
    我必須時刻保持觀察和警惕——雖然大概率沒什麽用，但萬一颶風再朝我臉上、扔什麽足以殺死我的東西，至少我還能再掙紮一下，不至於閉著眼睛稀裏糊塗的死去。
    可是就像那些僥幸沒被快艇砸死的人一樣，很快我也後悔了。
    人在麵臨巨大災難的時候，似乎總是會後悔。
    那種緊迫的節奏、迅猛的發展、還有不可預料的走向，會讓人在每次做出決定的時候，都來不及想那個決定是否正確。
    比如現在我就非常後悔、不該把自己固定在鐵門底下，因為在高空、那個我幾乎看不清的高度上，那道仿佛要撕毀天地的龐大風柱消失了。
    不是整個龍卷風消失了，而是在風柱的可視麵上、出現了20寸行李箱大小的一塊橢圓空白——當然這是我所看到的，如果我沒有固定自己、而是被風卷到那個高度，看到的“空白”肯定會更大。
    那塊消失的“空白”，就像老式光碟劃傷導致數據讀取錯誤、在視頻畫麵上產生的小塊空白一樣。
    所以我腦子裏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看錯了、又或是這個“夢境”的程序出了什麽故障。
    不過這種想法很快就被排除了，因為在我剛剛想到這一點的同時，那道昏黃中摻著猩紅的風柱，又出現了更多的“空白”。
    它們毫無規律的、像某種皮膚病一樣散落在風柱表麵，單是我能看到的就有二三十個，其中最大的和一輛轎車差不多，最小的可能比橄欖球還要小上幾圈。
    透過那些散落的“空白”，我甚至能看到烏雲背後的蔚藍天空，但這還不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
    隨著“空白”的出現，龍卷風也開始不對勁了。
    我很難用語言描述我看到的畫麵，但那個畫麵確實給了我一種詭異的感覺——那些時速達到300公裏的狂暴氣流、在接觸到“空白”的瞬間就消失了。
    這不是我在極端恐慌和緊張下的錯覺。
    因為隨著那些“空白”出現、構成龍卷風的氣流逐漸消失，那道仿佛要摧毀整個邁阿密的超級龍卷風，也在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土崩瓦解。
    龍卷風真的消失了。
    曾被它卷上天空的碎片，開始重新回到大地的懷抱，汽車、快艇、摩托艇、植物、建築碎片……但更多的，還是已經裹滿沙粒和泥土的肢體。
    它們爭先恐後的砸在地上，發出一連串令人作嘔的“啪嗒”聲。
    其中一團腸子——或者是別的什麽東西——砸在我旁邊，腥臭的液體濺滿了我半邊臉。
    可是在它被風中數以億萬計的碎片切割之後，我甚至認不出它來自人類還是動物……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我的注意力沒有放在“分辨”上。
    從龍卷風逐漸消失開始，我就死死盯著距離地麵最近的、也是我不需要工具就可以接觸到的“空白”。
    可是在某一個恍惚的瞬間，那塊“空白”也消失了，渾濁的空氣中沒有任何異樣，仿佛剛才那一幕隻是我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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