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敵,非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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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的計劃,並不是我臨時擬定的。
    早在幾個月前、我記憶中第二次“入夢”的時候,就已經在“夢境”中使用過,而且當時的對手也是楊佩寧。
    彼時我連e.c.s.o這個組織都不知道,隻是發現楊佩寧和“眾生”的關係、為了從他那裏調查線索,才擬定了這個以“示敵以弱”為核心的計劃。
    雖然後來的結果不如預期,但至少在“示敵以弱”這個階段、我確實騙到了楊佩寧——當然,嚴格來說,那次我隻騙到了他的“偽意識”。
    所以這次決定故技重施的時候,其實我心裏是沒底的,但我最後還是用了。
    因為楊佩寧說他“低估了聯合政府的忍受程度”之後,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又陷入了一個誤區。
    是的,“又”。
    我第一次陷入這個誤區,是“夢境莊湘”和“現實莊湘”。
    當時我先是因為一個小意外,發現莊湘和她的“偽意識”、在對待我的態度上,存在非常明顯的割裂感。
    之後我以此為疑點展開調查,這才發現了“夢境”中的、莊湘的“偽意識”,其實是由索菲婭冒充的“偽錨點”。
    這次的情況和那一次差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一樣。
    相同的部分是,如今我已經開始相信,眼前這個人體內的“靈魂”,就是真正的、楊佩寧的意識,所以我懷疑的重點,依然在“夢境”中的“偽意識”上。
    不同的是,這次我不是懷疑有人冒充,而是懷疑“偽意識”這個概念本身。
    之前我分別找林霜和李智勇聊過,發現我們對於“偽意識”的認知基本一致——
    不是將真人意識直接接入“夢境”,而是以“記憶數據”中、其他人對於該目標的“印象”為基礎,由程序演化所形成的某種“子程序”。
    而這又牽扯到我前不久發現的另一個細節——這次“聯合入夢”之前,我沒有和楊佩寧直接發生過任何接觸、至少我的記憶中沒有。
    所有關於楊佩寧的信息和事情,都來自“夢境”、“他人口述”、以及那份被改動、編輯了六次的“記憶”。
    所以我認知中的楊佩寧,其實是那個“偽意識”和“傳說”的集合體,他強大、睿智、算無遺策……但那些都不是真的、或者說不是客觀的。
    一個最簡單的比方——假設有十個人認為我身高兩米,那麽將他們的記憶構建成“夢境”之後,那個“夢境”裏就會出現一個身高兩米的“我”。
    但現實中的、真正的我,不會因此就真的“身高兩米”,而這便是我忽然發現、自己可能陷入的誤區了——
    從前我覺得再高端的計算機,也遠遠比不上人腦的精密,所以程序衍生出的“偽意識”,就算再怎麽貼近現實,也永遠達不到100的完全替代。
    所以現實中的楊佩寧,肯定會比那個“偽意識”更加棘手——但這其實是不對的。
    “夢境”中那些你來我往的對弈交鋒,確實符合楊佩寧的思維模式、也確實是楊佩寧可能會選擇的策略。
    但實際上做出那些決策的不是楊佩寧,甚至不是他的偽意識,而是程序、是“夢境”、是負責整體數據的超級計算機。
    所以我可能根本不是在跟楊佩寧過招,而是在跟一台超級計算機過招。
    每次交手,它可能在一秒鍾內設計上千個方案、並一一進行推演排除,最終選擇那個最有效的。
    這樣的情況下我根本不可能贏——但此刻我麵前這位楊佩寧不一樣。
    無論一個人能聰明到什麽地步、也無論人腦的構造有多麽精妙繁雜,都不可能在一秒鍾內設計上千個方案、並對這些方案進行推演和選擇。
    比如幾分鍾前,楊佩寧說他低估了聯合政府的忍受程度,這就是一次如假包換的失敗。
    當然,我相信他肯定還有補救的後招,但沒有人會在一開始、就把希望押在備用計劃上,所以無論他的後招有多麽精妙,都掩蓋不了這是一次“失敗”的事實。
    反之,如果是那個“夢境”中的、楊佩寧的“偽意識”,就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
    或許那個“偽意識”也會低估,但它會在低估的基礎上、留出充分的容錯率,而不是像真正的楊佩寧這樣,發現“失敗”就隻能立刻啟動備用計劃。
    還有之前讓我產生懷疑的“認知簽名劫持”,都是“偽意識楊佩寧”不會做的、多餘的事情。
    這些細微處的破綻,讓我一度懷疑眼前這位楊佩寧的身份,畢竟我認知中的他,就應該是機敏、睿智、算無遺策,是不可能會犯錯的。
    然而實際上,無論一個人看起來多麽的無懈可擊,隻要是“人”、甚至隻要是有意識的生物,那麽就一定會犯錯、一定會在不經意處露出破綻。
    或許有人可以通過長期的學習和訓練,讓自己犯錯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但這個概率永遠都不會是零。
    思路到這,基本就算是接近尾聲了,隨後我深吸口氣,在保持臉上沒有破綻的前提下、將整套思路像背書似的在腦子裏循環起來。
    我不知道從前那個“錯誤的認知”裏,有沒有楊佩寧的推波助瀾,但我現在要給自己建立一個新的認知——
    我所恐懼的不是楊佩寧,而是那個“傳說中的楊佩寧”。
    它不是某個具體的人,隻是一個我給自己腦補出來的、用來當做假想敵的符號,好讓我能時刻保持冷靜、警惕、以及全麵的思考。
    至於眼前的楊佩寧,他並沒有我以為的那麽強大,他也像我一樣會犯錯、會紕漏、會落入陷阱。
    當初我用“示敵以弱”、從“傳說中的楊佩寧”那裏勝了半子,那麽此刻麵對這個“沒那麽強大的楊佩寧”,我應該也有勝算、而且是比當時更大的……
    “我可以幫你找回記憶。”
    楊佩寧忽然開口,再次用我最感興趣的東西、將我抵製誘惑的決心擊了個粉碎:“而且不需要你相信我,更不需要做深度催眠。”
    “這是陷阱、別信他……是陷阱、別信他……”
    我腦子裏像念經似的翻來覆去,可回絕的話一到嘴邊,還是沒忍住變成了:“你想怎麽找?”
    “失憶症的治療,除了催眠這種內在誘導之外,還可以用外界刺激來輔助回憶。”
    楊佩寧說著從旁邊拿來一隻背包,翻找片刻後、取出一隻沉重的牛皮紙袋:“我的方式就是讓你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