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我腦海中閃過的畫麵，讓我有種陌生而又熟悉的矛盾感。
    它們雖然是彩色的，可是無論畫麵的場景，還是人物的裝扮，都透著一種非常明顯的、仿佛隻有在黑白電視裏才能看到的年代感。
    我沒經曆過那個年代，也幾乎沒有那個年代的記憶，不過它們的內容依然是人類、或者說是地球上發生的事，所以我才會感到那一絲絲的熟悉。
    不過這種矛盾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隨著那些畫麵以極高的頻率閃過，畫麵中的“劇情”、也逐漸推進到我熟悉的年代——
    我看到一個淩亂的、堆著各種紙質資料的房間裏，擠滿了穿著深灰中山裝的男男女女；
    我看到一條幽暗的、長著各種奇怪青苔的洞穴裏，彌漫著墨水一樣濃稠卻又輕盈的黑色霧氣；
    我看到一座肅穆的、羅列著各種生物培養艙的實驗室裏，穿著白大褂的科研人員在認真記錄；
    我還看到一間莊嚴的、仿佛體育場一樣寬敞的會議室裏，隻有寥寥十人圍坐在角落。
    ……
    隨著閃動的畫麵越來越多、越來越快，漸漸開始有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但我幾乎什麽都聽不清。
    不過那不是什麽詭異的情況，隻是單純的、所有聲音都重疊在了一起而已，像下課後的教室、或是臨近過年的年貨市場，無論我怎麽集中精力，也就隻能聽清寥寥幾句——
    “我們相信的並不是你，所以還請你注意保密……”
    “你是被選中的人……”
    “本次實驗的排異率遠低於預估，但您提供的數據，到底是從哪兒……”
    “我們可以給你幾天時間考慮，不過我們衷心希望你能加入……”
    ……
    除了這寥寥的四句之外，我還能聽清一些連不成句子的單字或者短語——不過這些信息量，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第一次“造神計劃”聯合會議；
    至少第三次的“0615水下溶洞”探索任務；
    眾生醫療科技有限公司；
    初具雛形的聯合政府，以及“我”在當初選定的、十一個掌握真正真相的人。
    巧合的是，這些事情我都或多或少了解過，所以我非常清楚的知道，能把這些事情、或者說這些“記憶”集於一身的，在過去、現在、乃至未來的所有維度裏，就僅僅隻有一個人——
    楊佩寧。
    但這是不對的，或者說應該是不對的。
    之前楊佩寧向我控訴、或者說蠱惑我的時候，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被隱瞞”。
    他說自己和我一樣，無論付出多少、犧牲多少，都始終被聯合政府隱瞞在真相之外，所以他才不甘心、才憤怒、才想用自己的方式來完成這件事。
    但就剛剛我看到的畫麵……或者說的更直白一點，在我剛剛看到的、楊佩寧的記憶中，他也是“我”曾經選定的十一個人之一。
    一個從最開始就了解真相、了解所有一切起源的人，是不會被隱瞞在真相之外的，所以……
    “我被騙了？”
    我在心裏如此想道。
    “是的，你被騙了。”
    那個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又或是直接在我的聽覺神經裏說道。
    “你從來沒瘋過，也從來沒有背叛過。”
    我喃喃自語似的說著，眼睛虛焦的看著空處，卻仿佛能對上那雙經曆無數歲月磨礪、還依然閃著亮光的眼睛：“‘放手一搏’是幌子嗎？”
    “不是，我確實準備‘放手一搏’。”
    溫和的聲音否定了我，緊跟著又話鋒一轉：“但那確實不是我的決定，而是我們所有人，在慎重考慮之後的決定——這是你們的功勞。”
    “‘觀察者計劃’收集到的所有線索，最後會和它們的分析報告一起、集中到我這裏進行信息整合——這是後來發現‘維度退耦’的基礎。”
    “所以你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我不自覺的眯起眼睛，腦子裏有幾條隱約的脈絡相互連接：“你發現、並告知了‘維度退耦’的情況，你們知道‘時間蝴蝶效應’無拖延，所以決定‘放手一搏’。”
    “是的。”
    “那你們後來做的事情算什麽？”
    我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e.c.s.o的事、一號基地的事、還有……肖海的事，那些都算什麽？把你塑造成一個‘瘋子’的形象，再讓你來替這個決定背鍋？”
    “總要有人負責的。”
    溫和的聲音還是那麽溫和：“但隻要最終目標是正向的，我們都不介意在過程中背負罵名，至於選擇讓我來承擔這一切，主要目的還是為了你。”
    “為了我？”
    “你不是已經想通了嗎？”
    溫和的聲音笑起來，像是一個拿孩子沒辦法的長輩：“從我被抓、到那兩次見麵、再到後來的肖海被殺和一號基地的騷亂，甚至包括穆罕默德的‘暴露’。”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用高頻率、高複雜度的連續刺激，讓你的信息處理能力不堪重負，導致你的決策能力延遲、錯誤、甚至癱瘓。”
    “認知超載。”
    我習慣性的接話總結，同時那個被我刻意忽略、甚至壓製的念頭，又一次的冒了出來：“你們做了那麽多事，就是為了讓我無暇顧及真正的威脅。”
    “雙向量子信道，是的。”
    溫和的聲音還在笑，聽起來像是一種苦澀的笑：“穆罕默德告訴你，建立‘雙向量子信道’，是為了防止我動手，也是為了在眾多的維度中、為你留下一個錨定的坐標……”
    “但那些根本都不重要。”
    我接著那個聲音繼續道，仿佛他的想法正流淌在我腦子裏：“‘雙向量子信道’，意味著我能看到你的記憶、你也同樣能看到我的。”
    “讓我從‘疊加態’坍縮的、根本不是秦玉林的提醒，而是你們在嚐試連接‘雙向量子信道’——你是低維生命，所以我坍縮後的本征態也是低維生命。”
    “而你們之所以沒有保持信道開啟，是為了讓我有時間了解情況、製定方案，再通過‘雙向量子信道’直接獲取……”
    我說到這裏忽然頓住，同時那個溫和的聲音也有所感應似的、隨著我的停頓吸了口氣：
    “‘召回’的技術並不存在，你們隻想送我回來、然後得到我的方案——”
    “‘召回’的技術並不存在，我們隻想送你回來、然後得到你的方案——”
    “這是單程票，所以你才叫它放手一搏。”
    “這是單程票，所以我才叫它放手一搏。”
    ……
    一段仿佛排練過的異口同聲之後，溫和的聲音歎了口氣：“看吧，無論生命以何種形式存在，隻要有主觀意識和一定的智慧，就都可以在心理層麵上進行影響。”
    “……你是想讓我誇你嗎？”
    “我是想說，不要相信想象中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