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佩寧的聲音和語氣都很溫和，正如我記憶中的、在大學與他初次相見的第一課。
    可是那些話卻讓我感到一陣濃濃的悲涼、甚至悲愴，仿佛現在就已經是我們能共處的最後一課。
    不是那種臨近畢業的“最後一課”，而是一位前輩、一位榜樣，在燃盡了自己的一生之後、能給我留下的最後一課。
    “楊教授……”
    “哭什麽？”
    楊佩寧輕笑一聲，歡快的語氣瞬時淹沒了我隱約的哭腔：“都說‘人生自古誰無死’，我已經活的夠久了，前前後後700多年，退休返聘也沒有這麽久的吧？”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
    楊佩寧斬釘截鐵的打斷我，聲音中透著某種悲愴的堅決：“你要記住，我們現在做的不是一般的事。”
    “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有代價，所以拯救往往伴隨著犧牲，我會死、你會死，參與這件事的所有人都可能會死——那是【大災難】帶來的必然情況，活下來才是偶然的僥幸，不是嗎？”
    “呃……”
    我看著前方那片朦朧的影子，本能的有些欲言又止，隨後想起“雙向量子信道”、又略帶尷尬的砸了咂嘴：“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不是那個意思……”
    “……”
    空氣忽然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楊佩寧的驚詫打破：“你認為我不會死？”
    “嗯。”
    我遲疑的點了點頭：“我現在還不敢確定，隻是隱約有種感覺——你知道‘蟲洞’另一端的【新黑境】嗎？”
    “聽說過……”
    楊佩寧應和一聲，隨後也反應過來怔了一下：“你這個想法倒是很有意思，但……真的可能嗎？”
    “我說了我不確定。”
    我無奈歎氣，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我差不多有六分把握。”
    “對你來說，六分把握已經很高了吧？”
    楊佩寧的語氣陡然慎重起來：“在你‘覺醒’之後、我如今的這些經曆，對我來說確實是頭一遭，也就是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從來沒在‘時間蝴蝶效應’中出現過——”
    “‘時間蝴蝶效應’的終止、肯定和【黑境】的消失有關。”
    我接著楊佩寧的話音繼續道：“但你現在也是真正的【黑境】，沒有和【黑境】一起消失、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新黑境】的出現就更奇怪了……”
    “這我倒是不太明白。”
    楊佩寧輕聲打斷：“宇宙如此廣袤，有些生命出現也很正常，為什麽……同類？”
    “沒錯。”
    我知道楊佩寧感受到我的想法，便順著他的疑惑繼續道：“宇宙廣袤，但【大災難】牽連的範圍也不小，各種各樣的‘受害者’匯聚在地球這最後一道陣地，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可是我們如今見到誰了？人類、【黑境】、‘吉迪姆’、甚至是我這個高維生命——這麽多的生命形式，卻沒有相同、甚至相似的，【新黑境】出現的概率又有多大？”
    “……”
    楊佩寧思索片刻吸了口氣：“說起來確實有些奇怪，可是不能當做證據，巧合的概率很小，但不代表是零。”
    “但如果沒有【新黑境】呢。”
    我皺起眉頭、仔細捋順著那條模糊的思路：“【黑境】不是常規的、或者說不是這個維度的生命形式，人類能看到的‘黑影’，隻是它們對這個維度進行影響的途徑。”
    “換句話說，人類眼中的‘消失’，可能根本沒影響到【黑境】的本體，而我們發現的【新黑境】，或許隻是它們另外開辟了一個新的‘途徑’，但是位置有些偏差……”
    “不可能。”
    楊佩寧聽到這裏立刻否決：“【黑境】的生物特性你也知道，存在於這個種族的‘意識共享’屬於微觀層麵，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製……”
    “如果【黑境】依然存在，你不可能沒有察覺——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替楊佩寧說了半句，但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可是如果【黑境】真的消失了，為什麽你還存在？”
    “這……”
    楊佩寧聞言也遲疑起來：“這件事我也想不通……或許是因為‘雙向量子信道’？當時我和你一起在高維空間，所以沒有受到波及？”
    “又或許是【黑境】的本體沒有消失，所以你才沒有受到波及。”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也是在我說出口之後，才發現自己其實也沒那麽篤定。
    “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測，對吧？”
    楊佩寧了然的笑起來，但不是為了嘲諷，反而帶著幾分鼓勵：“‘推測需要證據支撐’這件事，已經不需要我來提醒你了。”
    “不過現在局麵複雜，哪怕是天馬行空的猜測，也未必沒有實現的可能——如果我能成功的穿越‘蟲洞’，會留意這個情況的。”
    “我……”
    我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又覺得如今的情況，再說什麽都顯得蒼白，躊躇的張嘴又閉嘴了幾次，最後隻憋出一句“注意安全”。
    話音落下我才反應過來，在如今的局勢中，“注意安全”可能是最沒用的叮囑。
    楊佩寧聽完也是一怔，隨後哈哈大笑起來，莫名讓沉重的氣氛歡快了幾分。
    “聊了這麽多，也該辦點正事了。”
    笑過之後，楊佩寧的語氣重新嚴肅起來，而他在我眼中的、那個看不清麵目的模糊虛影，也在同一時間開始發生詭異的變化。
    哢——哢——
    在一陣輕微但是詭異的、類似老化皮革開裂的聲響中，楊佩寧朦朧的身影開始膨脹，仿佛有什麽巨大的東西、要從他的體內掙紮出來。
    我剛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就有八隻蜘蛛一樣的細足，如同出鞘的鋼刀一樣、“錚”的從他的全身上下彈了出來！
    楊佩寧的身影瞬間炸成漫天碎屑、又被那八隻細足扯成細絲、快速織成一隻梭形的、蟲繭一樣的東西。
    “這就是我現在的樣子，希望你將來不用變成這個樣子。”
    楊佩寧情緒複雜的歎息道，聲音像幾萬人的竊竊私語混在一起：“如果你準備好了，那就……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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