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宮明珠
    寒月如鉤，斜掛在皇城飛簷之上。
    鍾離踏過朱紅宮門時，繡著金線的黑靴碾碎了一地琉璃瓦。他身後跟著十八鐵騎，玄甲映著火光，像一群沉默的煞神。宮牆上殘留的血跡還未幹透，在月光下泛著暗紫色的光。
    &34；大人，前朝餘孽已盡數伏誅。&34；副將遞上染血的名單，最後一個名字赫然是先帝的名諱。
    鍾離接過名單，指尖在朱砂勾畫的痕跡上輕輕摩挲。三日前他還是個被通緝的叛軍首領，如今卻成了這座皇城的新主人。先帝暴虐，民不聊生，他率軍攻入皇城時，那些被折磨得形銷骨立的百姓跪在街道兩旁，哭聲震天。
    &34；冷宮可查過了？&34；鍾離忽然問道。
    副將一愣：&34；冷宮都是些瘋婦廢妃...&34；
    &34；查。&34；鍾離打斷他，將名單扔進身旁的火盆。羊皮卷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像隻垂死的蝶。
    穿過七重宮門，越往北走，宮牆上的彩繪就越發斑駁。冷宮門前的石階縫裏鑽出枯黃的野草，夜風吹過，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無數細小的嗚咽。
    鍾離抬手示意親兵止步，獨自推開了那扇掉漆的宮門。
    黴味混著酒氣撲麵而來。借著月光，他看到殿內橫七豎八倒著幾個空酒壇，最裏麵的榻上躺著個華服女子，麵色青白，唇邊凝固著黑血，顯然已經服毒多時。
    而就在這具屍體旁邊，蜷縮著兩個小小的身影。
    大些的是個約莫三歲的男孩，穿著明顯不合身的舊龍袍，懷裏緊緊摟著個繈褓。聽到門響，男孩猛地抬頭，露出一張讓鍾離呼吸為之一窒的臉——月光下那張小臉瑩白如玉，金眸含淚，唇若塗朱，明明是個孩童，卻已顯出驚心動魄的豔色。
    &34；別殺妹妹...&34；男孩開口，聲音軟糯卻顫抖，&34；我...我可以死...&34；
    鍾離這才注意到他護著的繈褓裏有個嬰兒，正發出微弱的哭聲。男孩自己的衣袖已經被咬爛了，想必是怕妹妹哭聲引來殺身之禍。
    &34；你叫什麽名字？&34；鍾離蹲下身，玄色大氅鋪展在髒汙的地麵上。
    男孩眨了眨眼，淚水滾落：&34；空...母妃說我叫空...&34；他指著繈褓，&34；妹妹叫熒...&34；
    鍾離伸手想碰嬰兒，空卻突然撲過來抱住他的手臂。孩子的手太小了，連他的手腕都圈不住，卻用盡全力抓著：&34；求求你...熒很乖的...她從來不哭...&34；
    話音未落，嬰兒突然放聲大哭。空頓時麵無血色，手忙腳亂地去捂妹妹的嘴，結果自己絆倒，額頭磕在床沿上，頓時血流如注。
    鍾離眼疾手快地接住就要摔在地上的繈褓，另一隻手拎住了空的後領。嬰兒在他臂彎裏哭得撕心裂肺，而額角流血的小皇子卻隻顧著對他作揖：&34；對不起...對不起...熒不是故意的...&34；
    血和淚在空精致的小臉上混成一片。鍾離從袖中掏出帕子按在他傷口上，男孩立刻僵住不動，連呼吸都屏住了，乖巧得令人心驚。
    &34；主上！&34；副將持刀衝進來，看到這一幕愣住了。
    鍾離單手抱著嬰兒，另一隻手按著男孩的傷口：&34；傳太醫。另外，查查這兩個孩子的來曆。&34；
    副將低聲道：&34；是先帝最不得寵的雲妃所出。據說因為生產時天現異象，先帝認為不祥，將母子三人打入冷宮...&34；
    懷裏的嬰兒哭得打嗝，空急得去拽鍾離的衣袖：&34；大人...我能哄好妹妹...&34；得到首肯後，他接過繈褓，熟練地輕拍，哼起一支走調的搖籃曲。說也奇怪，嬰兒竟真的漸漸止住了哭聲。
    鍾離看著空唱完最後一個音，突然問：&34；你知道我是誰嗎？&34；
    空怯生生地搖頭，龍袍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滿是淤青的手臂。
    &34；我是殺你父皇的人。&34；
    男孩的眼睛瞪大了。鍾離等著他尖叫或逃跑，卻見他隻是更緊地抱住妹妹，小聲說：&34；母妃說...父皇是壞人...他打母妃...也打宮人們...&34；
    太醫匆匆趕來為空包紮。當藥粉灑在傷口上時，男孩疼得發抖，卻咬著嘴唇一聲不吭。鍾離注意到他另一隻手始終抓著太醫的衣角——不是求救，而是怕對方傷害他妹妹。
    &34；從今日起，你就是新帝。&34；包紮完畢，鍾離突然宣布。
    滿殿嘩然。副將急道：&34；主上！他才三歲，還是前朝血脈...&34；
    &34；正因如此。&34；鍾離淡淡道，&34；先帝雖暴虐，但百年王朝根基尚在。立幼主可安舊臣之心，又不至於重蹈覆轍。&34；他看向呆住的小皇子，&34；至於他，我會親自教導。&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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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聽不懂這些，隻知道這個高大威嚴的男人救了自己和妹妹。當鍾離伸手要抱回嬰兒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遞了過去。
    &34；熒...會死嗎？&34；他小聲問。
    鍾離看著嬰兒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金色眼睛：&34；她會成為公主，住在漂亮的宮殿裏，有奶娘和宮女照顧。&34；
    &34；那我呢？&34；
    &34；你跟我住。&34；鍾離說，&34；學為君之道。&34；
    三歲的孩子還不明白什麽是為君之道，但他知道這個男人能保護妹妹。當鍾離向他伸出手時，空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那隻小手冰涼、顫抖，卻緊緊抓住了鍾離的一根手指，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
    三更時分，鍾離在臨時安置的寢殿批閱奏章。燭火搖曳間，他聽到細微的響動。抬頭一看，本該睡在隔壁的空穿著過大的寢衣，赤腳站在門口，懷裏還抱著個枕頭。
    &34；怎麽了？&34；
    &34；床...太大了...&34；空低著頭，&34；冷...&34；
    鍾離這才想起這孩子從小在冷宮擠著睡，怕是還不習慣獨自就寢。他招手示意，空立刻小跑過來，卻在離書案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不安地看著滿地的文書。
    &34；過來。&34；
    得到許可，空才敢繞過那些重要文件，蹭到鍾離身邊。他實在太矮了，站著還不及坐著的鍾離肩膀高。
    &34；做噩夢了？&34；鍾離注意到孩子眼下的青黑。
    空搖頭，又點頭，最後小聲說：&34；夢見母妃...也夢見父皇拿鞭子...&34；
    鍾離放下朱筆，將孩子抱到膝上。空僵硬得像塊木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直到鍾離拿起本奏折給他看，他才漸漸放鬆下來。
    &34；看得懂嗎？&34；
    &34；隻認得幾個字...&34；空羞愧地說，&34；母妃偷偷教的...&34；
    鍾離指著奏折上的&34；饑&34；字：&34；這個呢？&34；
    &34；饑...母妃說就是肚子餓。&34；空突然抓住鍾離的衣袖，&34；大人...冷宮的嬤嬤們也很餓...能給他們飯吃嗎？&34；
    燭光下，孩子的金眸清澈見底。鍾離想起白日裏查抄冷宮時，那些形如枯槁的老宮女確實已經奄奄一息。
    &34；為什麽關心她們？她們對你好？&34；
    空搖頭：&34；她們也打我...但母妃說，挨餓很難受...&34；
    鍾離凝視著這孩子，突然明白先帝為何認為他不祥——在這吃人的皇宮裏，生出這樣一顆心，確實是個異數。
    &34；明日會有人送飯去冷宮。&34；他承諾道，看著空瞬間亮起來的眼睛，&34；現在該睡了。&34；
    他本想叫嬤嬤來把孩子抱走，誰知空已經蜷縮在他膝上睡著了，小臉還貼著他的衣襟。鍾離猶豫片刻，最終將孩子抱回了自己的床榻。
    空在睡夢中攥住了他一縷頭發，像是怕被丟下。
    次日清晨，鍾離被輕微的啜泣聲驚醒。睜眼一看，空正跪在床尾，滿臉是淚。
    &34；怎麽回事？&34；
    &34；我...我尿床了...&34；孩子哭得發抖，&34；對不起...我馬上洗幹淨...&34；
    鍾離這才發現床褥確實濕了一小塊。三歲的孩子經曆昨日那般驚嚇，尿床再正常不過。他正要開口，卻見空已經跳下床，吃力地拽著沉重的被褥。
    &34；來人。&34；鍾離喚來宮女，&34；帶陛下去沐浴，換套新衣。&34；
    空被抱走時還驚恐地回頭，仿佛等著挨打。直到鍾離對他點點頭，他才止住眼淚。
    用早膳時，穿戴一新的空被帶到鍾離麵前。合身的龍紋小袍襯得他愈發唇紅齒白，隻是走路還有些跛——鍾離命人檢查後才知道，這孩子右腳踝有舊傷，顯然是被人為弄斷過。
    &34；誰做的？&34；鍾離問太醫。
    &34；看愈合情況...應該是一年前。&34；太醫低聲道，&34；手法很粗暴，恐怕會留下殘疾...&34；
    空正專心致誌地啃一塊棗糕，聞言抬頭：&34；是父皇。他說我走路太吵...&34；說完又趕緊補充，&34；現在不疼了！真的！&34；
    鍾離放下筷子，招手示意空過來。孩子乖巧地走近，被他握住右腳踝輕輕一扭——
    &34；啊！&34；空痛呼出聲，眼淚瞬間湧出，卻不敢掙紮。
    &34；以後走路就不會跛了。&34；鍾離鬆開手，&34；疼要說出來。&34；
    空含著淚點頭，突然撲進鍾離懷裏。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滿殿侍從都倒吸冷氣，鍾離也愣住了。孩子的心跳又急又輕，像隻受驚的小鳥。
    &34；大人...&34；空在他耳邊小聲說，&34；您身上有太陽的味道...&34；
    鍾離不知如何回應，隻是拍了拍孩子的背。他不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將成為這個小皇帝生命中唯一的太陽。
    第一章完 共計368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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