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泰蘭紀元 1370年 2月11日 地點：龍城
    夜梟的叫聲在龍城西邊的荒野裏一長一短，像鉤子，劃拉著凍僵似的夜色。
    阿米爾汗的中軍大帳裏還亮著燈，暖融融的光從皮簾縫裏漏出點，又被沉重的黑夜吃掉了大半。阿
    迪特盤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麵前矮幾上攤著張剛撕下來的、還冒著熱氣的烤羊羔腿，油光滋啦作響。
    他慢條斯理地撕扯著酥嫩的肉絲，金刀上沾著油星和香料末，對麵坐著個瘦高得像竹竿、裹著貼身黑色軟甲的男人——蘇尼，s級，那支讓人聞風喪膽的“迦樓羅”飛行軍的老大。
    他麵前也擺著酒肉，但他基本沒動，隻隔一會兒端起鑲銀邊的陶杯抿一小口黃濁的麥酒。
    “蘇尼，”阿迪特沒抬頭，聲音混在咀嚼聲裏，“妥了？”
    蘇尼擱下杯子，喉結很輕地動了一下：“陛下，一萬迦樓羅，都‘披’上了。翅膀尖兒都蘸了暗夜的墨汁，就等您的手揮下去。”他把“披”字咬得輕又重，指的是靈獸晶核的力量完全灌注、蓄勢待發。
    阿迪特撕下一大塊肉，塞進嘴裏用力嚼著，腮幫子鼓起：“記著，飛進城頭，手腳利落點。別想著跟城牆上那些耗子頭頭掰扯，你們的爪子，是去擰斷那些守城弓兵的頭，還有……打開那該死的西大門！把它給老子撬開條縫！我的地麵大軍，就在城門根底下盯著呢，指頭縫裏等著！明白？”
    蘇尼腰杆挺得筆直，下巴點了點，沒再多話。眼神冷得像淬過毒的刀子尖。
    夜更深了。月亮像塊被哈過氣、蒙了層毛玻璃似的銅鏡，昏黃的光浮在龍城那厚重的城牆和塔樓頂上，隻能勾勒個模糊的影。
    一萬隻龐大的、幾乎融進夜色裏的黑影，悄無聲息地從阿米爾汗營地後方騰起。
    那是些狀似人軀、背生巨大皮革肉翼的詭異坐騎，爪如精鋼鉤鐮，每個騎士都伏低了身子，氣息收斂得如同死物。翅膀扇動的破風聲被一種奇異的、羽毛摩擦般的低沉嗡鳴取代，完全揉進了呼嘯的夜風裏。
    在那些貴族出身的“迦樓羅”騎兵心裏，這趟差事，簡直像去掏個鳥窩——對麵？一群占了幾個破落小城的泥腿子罷了！世界第五？呸！
    飛臨城垛。高度壓低。最前麵的幾百個黑影，如同巨大的蝙蝠精怪，猛地鬆開鉤爪！身形無聲而迅疾地墜下，精準地落在城牆寬敞的垛口平台上！
    他們的動作訓練有素，腳尖著地的瞬間，手臂已然揮出，指縫間寒星點點，劇毒的合金飛鏢“嗚嗚”旋轉著，撕裂空氣，射向預期中城牆上巡邏警戒的人影！
    “噗嗤……噗嗤……”是利器刺入草把般鬆軟沉悶的聲響。
    衝在最前的幾個頭領落地後立刻蹲伏警戒，疑惑地看著四周。
    月影黯淡，看得不大分明，但那些被飛鏢命中的“守衛”，姿勢僵硬地倚著冰冷的城牆石壁，紋絲不動。一個頭領貓腰潛行過去，伸手捏了捏最近的“守衛”胳膊——幹硬，帶著腐朽稻草的粗糙感！
    他心下一沉，猛地抬手，對著後麵還懸停在半空的大部隊，打出一連串複雜但明確的手勢：安全！落！
    後續的黑影像暴雨般撲簌簌落下。數百名精銳的“迦樓羅”刺客無聲地占據了這截城牆。
    就在靴底徹底踩實城磚的瞬間！
    哧——！哧哧——！
    不是聲音，是腳下的感覺！像踩進了強力的膠泥沼澤！不，比那更糟！無數條冰冷滑膩、帶著細密吸盤的“觸手”，從城牆地麵的每一道磚縫裏猛地鑽出！精準地、死死纏住了猝不及防的士兵腳踝和小腿！那東西堅韌得超乎想象！
    “唔！！”驚駭的悶哼尚未出口，巨大的拖拽力傳來！城牆上厚厚的陰影，如同活了過來的墨池！一個個被纏住的士兵，連像樣的掙紮都發不出，身體猛地被拽倒，瞬間就被拖進那些深不見底的暗影角落！
    隻留下一陣細微的皮革與地麵摩擦的“沙沙”聲，以及幾聲極其短暫、被強行扼在喉嚨裏的“咯…呃…”，就徹底沒了動靜。
    冰冷刺骨的夜風卷過空蕩蕩的城牆地麵，連一絲血腥味都聞不到。
    懸在半空、翅膀緩緩撲扇維持高度的蘇尼，瞳孔猛地收縮！他看得清楚！落下去的幾百人，如同投進水麵的石子，漣漪都沒蕩開一個，就無聲無息地被城牆“吞”了進去！夜風吹在他布滿冷汗的額頭上，冷得像冰碴子。
    “二隊！下去！接應！”蘇尼的聲音有點變調，對著另外幾百還在低空盤旋的部下嘶吼。
    又幾百道黑影帶著赴死般的決絕撲向城牆。
    結果，如出一轍。落地，纏繞，拖拽，陰影吞噬，消失……安靜，死一般的安靜。隻有夜風刮過牆垛的嗚咽，和他自己沉重的喘息。
    第三波命令已經含在喉嚨口，卻怎麽也吼不出來了。那些還懸在空中的、剩下的“迦樓羅”們，相互交換著驚恐的眼神。冰冷的月光下，能看到不少人握著韁繩的手在發抖。空氣裏彌漫開一股恐懼的氣味。
    蘇尼牙關都快咬碎了。一扯韁繩，背後巨大的肉翼猛地鼓動！他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親自帶著一千名悍勇的親衛，朝著那吞人的城牆頂端撲去！靴底堪堪踏上冰冷濕滑的地麵，立刻壓低重心，短匕反握在袖中，全身繃緊。他們背靠著背，像一群炸毛的刺蝟，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腳下每一塊城磚都像潛在的危險。
    蘇尼的目光銳利地掃過一處牆體凹陷的角落。就在那裏！
    陰影動了一下！
    不是風！一個矮小的身影！不到人類半身高，裹著髒兮兮的灰綠色破布，腦袋扣著一個碩大的、布滿凹坑和鉚釘的球形鐵疙瘩頭盔，隻露出一雙在昏暗中閃著詭譎暗黃色光芒的小眼睛。
    那“小矮子”的手裏，握著一根不起眼的、彎頭帶鉤的金屬管子拐杖狀），正悄無聲息地、閃電般地伸出來！管子頂端張開細密如鐵線蟲般的吸盤嘴，精準地“咬”向一個親衛的腳踝！
    “鼠輩！”蘇尼怒喝，聲如裂帛！同時手腕一翻一甩！嗤嗤嗤嗤！他懷裏攢著的幾十枚淬毒柳葉飛鏢，化作一片細密的銀色毒雨，割裂空氣，凶狠地罩向那片陰影！
    叮叮當當！叮叮叮——！
    一陣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般的脆響！那些“鐵疙瘩頭盔”猛地一低！精鋼鍛造的飛鏢射在上麵，爆出一蓬蓬耀眼的火星！竟無一枚穿透！力道大的隻是震得那矮小身影微微晃了晃！
    陰影裏不止一個！數十上百個這樣的“鋼盔矮子”同時現身！動作快得像一群受驚的老蟑螂！那些帶鉤的金屬管子在城牆上靈活竄動，專纏人腿！拖倒一個，立刻有幾個撲上去！手裏寒光一閃，是磨得晶亮的短匕！動作是屠宰場學徒放血的熟練，又快又狠！刺耳的撕裂布帛和皮革聲後，是極短促的、破風箱漏氣般的“嗬嗬”聲……短匕精準地送入咽喉或者肋下要害！
    蘇尼自己腳邊冷風一起！那致命的金屬鉤管也探向了他的小腿！他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吸力！
    “滾！”蘇尼怒極！他是s級！靈力從鑲嵌在靴跟的靈獸晶核裏猛地炸開！一聲悶響，腳下堅硬的青石板被無形的力量震得龜裂！那帶著吸盤的鉤子就像踢中了燒紅的烙鐵，“哧啦”一聲被彈開！連帶著陰影裏那個偷襲的哥布林被震得向後滾倒！
    就在這一耽擱的瞬息間！
    “嗚——嗡——”
    刺耳尖利的哨音猛地撕裂夜空！
    “放——！”
    兩側高高的塔樓上，幾乎是同一時間！嘩啦啦湧出數百名早就架好強弓勁弩的龍城弓手！動作整齊劃一得令人發指！早已拉滿的弓弦發出崩雷般的嗡鳴！
    嗡——！！！
    不是箭雨！是箭的瀑布！是鋼鐵的洪流！
    成千上萬根閃著淬毒寒光的弩矢！箭頭或三棱破甲，或狼牙倒鉤，尾部拖著細小的風係晶核流蘇，發出鬼哭狼嚎般的破空尖嘯！完全覆蓋了城牆上方狹窄的空域！密度之大，幾乎沒有任何閃避的空間！
    噗噗噗噗噗噗！
    像是無數重錘砸進了朽木堆！懸停或剛想升起的“迦樓羅”飛行兵和他們的坐騎，如同熟透的果實遇到了冰雹！肉翼被輕易洞穿撕裂！精鋼鉤爪也無濟於事！
    騎士或坐騎，慘嚎著，如同下餃子一般，帶著大蓬的血霧和羽毛，從半空中砸向堅硬的地麵或冰冷的城牆！沉悶的撞擊聲、骨頭碎裂聲、瀕死的悲鳴，瞬間淹沒了之前的死寂！
    蘇尼睚眥欲裂！親眼看著幾個追隨他多年的親衛，在半空被十幾支重弩洞穿，像塊破布一樣摔在離他不過幾尺遠、糊滿了同伴新鮮血肉的冰冷石地上！
    “升空！拉開！！！”蘇尼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率先猛地一蹬城牆邊緣，巨大的肉翼瘋狂鼓動，險之又險地避過幾支擦著頭皮飛過的冷箭，狼狽不堪地衝上高空！
    幸存下來的迦樓羅們早已魂飛魄散，聽到命令如蒙大赦，一個個使出吃奶的力氣拍打著破損的翅膀，爭先恐後地向後掠去，直到龍城城牆上那些冰冷的塔樓徹底被安全距離外的黑霧吞噬，才敢稍微減緩速度。
    蘇尼懸停在冰冷的夜空中，看著身邊稀稀拉拉、許多都帶著傷、坐騎也歪歪斜斜的殘部，聽著他們粗重壓抑的喘息。他用力抹了把臉上的冷汗——也可能是別人的血點。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座依舊沉默地矗立在黑暗裏、仿佛一頭龐大蟄伏巨獸的龍城西門。城牆頂端，幾個剛才現身刺殺的“鋼盔矮子”哥布林，正若無其事地拖拽著同伴的屍首，消失在深深的暗影裏，連巡邏的燈火都沒有多點亮一盞。
    一陣猛烈的寒風刮過，吹得他背後的肉翼“撲啦啦”作響，刺骨的冷，一直冷到了心裏，冷透了他的脊梁骨。
    他張了張嘴，想罵句什麽，最終隻餘下一口長長、白氣繚繞的歎息，吐在了冰冷的夜風裏。
    第二輪飛行部隊偷襲，砸下去一千多條人命和數不清的飛獸，除了在龍城西門冰涼的地磚上添上幾攤新鮮的暗紅色，連個屁大的正經響動都沒鬧出來，就這麽徹底啞了火，灰溜溜地撤回了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