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突厥內部之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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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海之濱的冰原深處,叱吉設的冰屋正凝結著千年不化的霜花。
穹頂由整麵透明冰壁砌成,透過折射的天光可見屋內懸著的狼頭圖騰。
他盤膝坐在馴鹿皮褥上,指尖正刮去骨弓凹槽裏的冰碴。
骨弓弓身以冰狐腿骨拚接馴鹿後腿的筋膜製成,筋腱在反複鞣製後呈現琥珀色,弓弦震顫時似有馴鹿踏雪的悶響。
突然,冰屋頂部的風眼傳來極輕微的振翅聲。
叱吉設頭也不抬,伸手接住從雪縫中落下的銅筒。
筒身刻著突厥文“狼頭” 徽記,正是他安插在王庭的密探專用信物。
展開凍得發硬的獸皮紙條時,他眼角的皺紋因冷笑而堆疊。
“始畢的使者還在幾百裏外啃雪塊,我的鷹卻已帶回消息。”
“十年了……”
他喃喃自語,手指劃過弓身刻著的狼頭紋。
“始畢終於想起我這個弟弟了。”
他的部下,一個名叫阿史那?思摩的壯漢走進來,臉上帶著擔憂。
“可汗,始畢這時候召您回去,恐怕沒安好心。”
叱吉設放下骨弓,拿起桌上的一塊凍魚幹,慢慢咀嚼著。
“我當然知道他沒安好心。”
他的聲音平靜,“他想讓我去打裴元崢,做他的炮灰。”
“那我們怎麽辦?”
思摩急切地問,“北海雖然苦寒,但至少安全。如果回到王庭,恐怕……”
“安全?”
叱吉設突然笑了,“在突厥,隻有強者才能安全。”
“始畢老了,身體也不行了,他的兒子什缽苾又太年輕。”
“現在王庭裏,阿史那?奚純和阿史那?咄苾各懷鬼胎,正是我們回去的好時機。”
阿史那?思摩攥緊腰間骨刀,與盔甲摩擦發出哢嚓脆響,“可是裴元崢……”
“裴元崢?”
叱吉設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那個殺了梁師都、擒了王世充的漢人?我倒是很想會會他。”
他站起身,走到冰屋門口,望著遠處茫茫的雪原。
寒風卷起他的白發,他卻毫不在意。
“思摩,傳令下去,準備拔營。我們回王庭。”
“可是可汗......”
思摩還是擔心,“始畢肯定給我們設了陷阱。”
“陷阱?”
叱吉設回頭,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那就讓他看看,究竟是誰給設了陷阱。”
“十年了,始畢以為我在北海隻會打魚獵熊,卻不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舉起骨弓,對準天空中飛翔的海東青。
“嗖” 的一聲,骨箭破空而去,正中海東青的翅膀。
那隻矯健的猛禽掙紮著落下,恰好掉在冰屋門口。
“去準備一下吧。”
叱吉設撿起海東青,拔下它翅膀上的羽毛。
“我們不僅要回王庭,還要給始畢帶一份‘大禮’。”
思摩有些猶豫,“可汗,真的要和始畢撕破臉了嗎?”
叱吉設聞言,用骨弓挑起海東青的翅膀,指腹碾過羽毛根部凝結的血珠。
“思摩,你還記得十年前嗎?”
“隋煬帝派使者來找我,許諾封我為 南麵可汗,條件是讓我必要時率部夾擊始畢。”
他突然將羽毛放在火塘上炙烤,焦糊味混著油脂香在冰屋裏彌漫。
“那時我隻有三千部眾,拿什麽跟始畢的十萬鐵騎抗衡?”
阿史那?思摩猛地抬頭 。
他記得那年叱吉設將隋使送來的金冠擲入冰湖,濺起的水花瞬間凍成冰棱。
此刻叱吉設掌心的老繭在火光下泛著鐵青色,正是當年拉斷隋弓留下的傷痕。
“現在不一樣了。”
叱吉設從冰砌的暗格裏抽出一卷獸皮地圖,狼頭紋的邊緣已被摩挲得發亮。
“北海的雪鹽商隊每年給我帶來兩千精騎,骨利幹部落的老首領死前將一萬人馬托付給我,還有......”
他突然掀開狐裘大氅,露出內襯繡著的六個狼頭徽記。
“去年冬天收服的六個鐵勒部落,每個部落按例送來一千騎兵。”
思摩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樣算來,加上我們原有的人馬,我們就有六萬騎兵?!”
“而且可我們一直對外宣稱隻有三萬......”
“那是因為我需要給始畢一個輕敵的理由。”
叱吉設用骨弓尖戳在地圖上的王庭標記,弓身的琥珀色筋腱突然迸出寒光。
“想想辦法聯係上裴元崢,告訴他,若是我能截斷始畢的漠南糧道,他能不能派兵牽製住始畢的附離軍。”
他突然抓起案上的凍魚幹狠狠咬下,魚骨刺穿嘴唇滲出的血珠滴在地圖的上。
“等始畢的主力被裴元崢拖住了,我的冰甲騎就從北海直插王庭。”
“當年楊光想讓我當傀儡可汗,現在我要自己坐上去。”
冰屋外突然傳來馬隊奔馳的轟鳴。
叱吉設掀起冰簾的刹那,一萬冰甲騎正列成狼形戰陣踏碎冰原。
獸骨甲片在夕陽下反射的冷光,恰似十年前他被放逐時回望王庭的最後一眼。
“一定要把我的意思轉達給裴元崢。”
叱吉設將染血的羽毛插在骨弓上,“就說如果同意合作,我可以把這些年突厥侵占的隋朝土地都還給他,我要的隻是整個突厥的狼頭大纛。”
他望著遠處騰起的狼煙,白發在寒風中根根倒豎,宛如冰原上最凶猛的孤狼。
“始畢還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拒絕隋煬帝的弱小子,卻不知道北海的風雪早已把我的刀刃磨得比他的金冠更鋒利。”
此時三百裏外的始畢使者正裹緊狐裘咒罵天氣。
他不知道自己即將送達的“征召令”,早是給叱吉設創造了一個造反的好機會。
而冰屋裏的叱吉設正用海東青的血在狼頭圖騰上畫下新的戰陣。
六個狼頭圍繞著中央的汗位標記,恰似六萬鐵騎即將編織的死亡羅網。
而網的另一端,正牢牢係著始畢可汗的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