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焚寨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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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休站在內寨之中,手中鐵胎弓已拉得如滿月,弓梢的鐵棱在火光裏泛著冷光。
他深吸一口氣,喉結滾動著咽下腥甜的血氣。
這是今日第二十五箭了,鐵胎弓的拉力震得他臂膀發麻。
虎口裂開的傷口滲著血,與纏弓的布條凍成一片暗紅。
箭矢離弦的瞬間,他看見那支雕翎箭穿透了雪幕,精準地射穿了內寨柵欄外一個太原兵的咽喉。
那人舉著鐵釺的手猛地垂下,屍體像袋破布似的砸在雪地裏。
濺起的冰碴子映著遠處的火光,亮得刺眼。
“嗡 ——”
鐵胎弓驟然回彈,震得王休肩膀一陣劇痛。
他正要再搭箭,身後突然傳來甲胄摩擦的沉響。
楊五郎就站在那裏,皂金槍斜倚在石壁上,甲葉上凝結的血冰正順著紋路往下淌,在腳邊積成一小灘暗紅的水窪。
“傷兵已經撤的差不多了,你也該走了。”
楊五郎的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掃過寨牆上仍在廝殺的鎮山軍 。
他們的箭囊已空了大半,有人正抓起地上的斷矛往下砸。
甲胄碰撞的脆響裏,總夾雜著骨頭斷裂的悶響。
王休回頭望了眼西側山梁,那裏的暗道口藏在一片被熏黑的鬆林裏,此刻正有幾個傷兵互相攙扶著往陰影裏鑽。
他咬著牙將鐵胎弓往背上一挎,弓身的鐵棱硌得後背生疼,卻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第一隊跟我來!”
王休的吼聲壓過了廝殺聲,他拔出腰間的環首刀,刀刃劈斷了一根迎麵飛來的箭矢。
“沿西側山梁走暗道,快!”
楊五郎的皂金槍突然往地上一頓,槍尖紮進凍土三寸深。
“告訴已經到了鷹嘴崖的弟兄們。”
他的目光掠過內寨糧倉的方向,那裏的火正燒得旺,焦糊的糧香混著血腥味往鼻子裏鑽。
“把崖頂的滾石都架好,留三麵旗幟,其餘的全燒了。”
王休會意 ,這是要讓薛萬徹以為他們潰不成軍,連旗幟都顧不上帶。
他最後看了眼仍在拚死射箭的士兵。
那些人裏有跟著他守了半月鐵礦的老兵,有昨日才補進來的少年。
此刻都紅著眼,把鐵胎弓、強弩甚至石塊往柵欄外砸。
“走!”
王休猛地轉身,鐵胎弓的弓弦在跑動中掃過石壁,發出嗡鳴,像在為留在這裏的弟兄送行。
楊五郎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鬆林中,皂金槍在手裏轉了個槍花。
他抬頭望向內寨入口,薛萬徹的 “薛” 字大旗已離柵欄不到十丈。
那老小子正舉著刀嘶吼,唾沫星子混著血沫噴在冰冷的空氣裏。
“第二隊跟上!按計劃撤退!”
楊五郎的皂金槍指向暗道口,大聲喊道。
幾支火把驟然亮起,在西側山梁的雪地裏劃出明晃晃的軌跡。
“楊將軍!敵軍快到了!”
就在此刻,一個偏將嘶吼著滾過來,他的左臂不翼而飛,傷口纏著的布條早已凍成硬塊。
楊五郎往外一看,薛萬徹果然提著刀衝在最前麵。
他的棉袍被火燎了半邊,露出裏麵的鎧甲,臉上濺滿了血,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你帶著人把糧倉燒了!別給他們留一粒米!”
“然後你就馬上撤離!”
楊五郎的槍杆敲在石壁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將軍,我留下來斷......”
“別廢話,你是傷兵,本就該先走!”
“末將......遵命!”
偏將帶著幾個士兵抱著火油桶衝向糧倉,火折子扔過去的瞬間,烈焰 “騰” 地躥起三丈高,把半個內寨照得通紅。
薛萬徹的人被火牆逼退,慘叫聲裏混著 “糧食!快搶糧食!” 的嘶吼 。
“別磨蹭了,快走!”
楊五郎拽著偏將往暗道退,身後的火舌已經舔到了石壁,熱浪烤得人皮膚發疼。
“將軍,讓其他兄弟先撤吧!”
“都撤的差不多了,你給我快走!”
暗道裏漆黑一片,隻能聽見彼此的喘息和甲胄碰撞的聲響,空氣裏彌漫著黴味和血腥氣,像頭蟄伏的野獸。
不知在暗道裏走了多久,前方終於透出微光。
出口藏在一片茂密的鬆林裏,積雪沒到膝蓋,踩上去咯吱作響。
王休鑽出洞口時,聽見內寨方向傳來震天的呐喊,夾雜著薛萬徹 “活捉楊五郎” 的咆哮。
他回頭望,火光染紅了半個天空,鐵礦的輪廓在濃煙裏若隱若現。
“都尉!您看東側山口!”
一個士兵突然指著遠處。
王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髒猛地一縮 。
山口的雪地裏,密密麻麻的人馬正往鐵礦集結,旗幟在風裏獵獵作響,最前麵那杆 “裴” 字大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人眼睛生疼。
“竟然是裴寂親自來了。”
楊五郎也從暗道口鑽了出來,站到了王休的身邊。
“這老狐狸籌措糧草軍械倒是一把好手,可他哪會打仗啊。”
楊五郎的聲音裏淬著冰,目光掃過旗下列隊的士兵。
棉甲簇新,連頭盔上的銅飾都擦得發亮。
卻個個縮著脖子,握著刀的手凍得發紅,顯然是剛從晉陽的暖營裏拉出來的。
“一個老狐狸帶著一群富貴兵,倒是有意思。”
王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裴寂的中軍帳已經紮起來了。
竟是頂雙層的錦緞帳,四周還立著十二根描金的帳杆。
帳外甚至有親兵在支鍋灶,隱約飄來肉湯的香味。
這哪是來打仗,分明是把晉陽的宴席搬到了沙河縣。
“比預想的早了半日。”
楊五郎的眉峰蹙了起來,“看來李建成是真急了。”
他忽然冷笑一聲,“也好,來得早,就能早點讓他嚐嚐,鐵礦的雪比晉陽的酒更烈。”
風裹著雪粒,像無數把小刀子從鬆樹林裏鑽出來,斜斜地割在人臉上。
楊五郎立在鷹嘴崖的風口,玄色披風被吹得獵獵作響,邊角掃過崖邊的枯草,帶起一片碎雪。
他望著山口那些忙碌的人影,太原兵正手忙腳亂地搭帳篷,錦緞麵的帳布被風掀得老高。
好幾個人拽著繩索在雪地裏打滑,甲胄碰撞的叮當聲混著罵罵咧咧的喊叫聲。
“裴寂這老東西,連紮營都透著股富貴氣。”
楊五郎的目光從那頂雙層錦緞帳上移開,落在西側山梁的方向。
那裏的鬆樹長得格外密,雪壓在枝椏上,把鬆針壓得低垂,誰也看不出密林深處藏著暗道的入口。
他忽然側過頭,對身後的王休道:“先不去管裴寂。”
說話時,嘴裏哈出的白氣剛飄到眼前就被風吹散。
“暗道堵死了嗎?要確保薛萬徹的人過不來。”
王休正用袖子擦著鐵胎弓上的雪,聞言直起身,“將軍放心。”
他往西側山梁偏了偏頭,“末將剛剛親自去看過,弟兄們把早就鑿好的巨石都推下去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塊。”
“最大的那塊足有千斤重,把暗道口堵得嚴嚴實實,連隻兔子都鑽不過去。”
他頓了頓,補充道:“石頭縫裏還塞了些枯枝敗葉,澆了水,這會兒怕是早凍成冰疙瘩了。”
“就算薛萬徹的人找到入口,想鑿開也得費上三五天 。”
“好。”
楊五郎點了點頭,皂金槍在手裏轉了半圈,槍尖紮進腳邊的凍土。
“堵死了暗道,薛萬徹就成了甕裏的鱉。”
“下麵就要等六郎把這出戲一起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