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將吏暗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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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洛仁望著馮端離去後空蕩蕩的殿門,冷風從門縫裏鑽進來,卷得炭火盆裏的火星簌簌亂飛。
    他無力地靠在鋪著狼皮的榻上,後背的狐裘滑到腰間,露出的裏衣已被冷汗浸得發潮。
    殿內靜得可怕。
    隻有炭火偶爾爆出的 “劈啪” 聲,與群臣垂首時衣料摩擦的細碎聲響交織。
    卻襯得這宮殿愈發空曠,像座即將塌陷的孤堡。
    他緩緩抬眼,目光掃過階下的群臣。
    為首的幾個老臣佝僂著背,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
    看似恭順地垂著眼,可袖口下藏著的手,是在暗自攥緊還是早已冰涼?
    後排的年輕將領們鎧甲鮮亮,卻沒人敢抬頭與他對視。
    那些低垂的眼瞼後,藏著的是敬畏,是觀望,還是和馮端一樣的叵測心思?
    還有剛剛被他派出增援的李正寶,其實也是一個無奈之選。
    此人早年跟著梁師都時,便最會見風使舵,哪邊得勢就往哪邊倒。
    這般蛇鼠兩端的性子,梁洛仁怎會不知?
    方才派他去援洛河時,那躬身領命的姿態裏藏著的算計,他看得真真的,卻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他抬手揉了揉發緊的眉心,指腹蹭過冰涼的額頭。
    這朝堂之上,馮端勢大。
    那老匹夫仗著資曆深、兵權重,看他的眼神從來帶著三分輕蔑七分不屑。
    若不是李正寶和辛獠兒手裏還握著些舊部,靠著當年跟著梁師都攢下的人脈能勉強掣肘。
    馮端怕是早就要蹬鼻子上臉,連這 “可汗” 的座位都要掀了。
    就像此刻,燭火映著殿柱上斑駁的漆皮,多像這搖搖欲墜的權力平衡 。
    李正寶是塊硌腳的石子,卻也是唯一能頂住馮端這根粗梁的楔子,再難用,也得死死攥在手裏。
    炭火盆裏的火星 “劈啪” 爆了聲,驚得他肩頭微顫。
    他不敢想,若是此刻把李正寶也推到對立麵,這朝堂會亂成什麽模樣。
    馮端本就對他上位之事極為不滿,向來辦事陽奉陰違。
    若沒了李正寶在中間攪混水、分薄兵權,那老東西怕是立馬就要帶著兵馬圍了宮殿。
    殿外的風又緊了些,卷得窗欞 “嗚嗚” 作響,像極了那些藏在暗處的竊竊私語。
    梁洛仁攥緊了藏在袖中的玉佩,玉的冰涼透過布料滲進掌心,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煩躁與無奈。
    用李正寶,是飲鴆止渴;不用,便是即刻斃命。
    這朔方的權柄,握在手裏竟比寒冬的冰棱還要硌人,連呼吸都帶著刀尖上走的寒意。
    梁洛仁忽然覺得可笑。
    梁師都在世時,這些人哪個不是俯首帖耳。
    如今換了他這個 “順命毗伽可汗”,這殿裏的空氣都變了味,連炭火盆的暖意都透著股寒意。
    還有突厥,這個名義上的靠山收了鹽川郡的池鹽,卻遲遲不肯出兵。
    甚至在他最需要援兵時進一步貪得無厭,提出要拿雕陰郡鐵礦來換。
    “來人。”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連自己都驚覺這聲音裏的疲憊。
    “去把鹽川郡的池鹽賬簿取來,再備厚禮。”
    “要最上等的和田玉璧,三匹紫貂裘,還有庫房裏那柄嵌寶石的寶劍,都打包好。”
    侍立在旁的內侍慌忙應聲,匆忙記下。
    “本汗......要親自去一趟突厥!”
    梁洛仁抬手按了按發緊的太陽穴,指腹觸到的皮膚冰涼。
    他比誰都清楚這是趟險路。
    始畢可汗那頭老狼,收了好處未必肯出力。
    說不定還會借機獅子大開口,可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洛河對岸的裴元慶像柄懸頂的利劍,馮端這些人也在暗處磨著刀。
    他這座看似穩固的岩綠城,實則早已被蛀空了根基。
    “必須賭一把。”
    他對著跳動的火苗低聲自語,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若是連去求突厥的勇氣都沒有,等裴元慶的飛虎軍真的踏過洛河,攻破岩綠城的城門,到那時別說梁家的基業,恐怕連他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殿外傳來內侍的腳步聲,捧著賬簿的手微微發顫。
    梁洛仁接過賬簿,粗糙的紙頁上記著密密麻麻的數字。
    每一筆都浸著鹽工的汗水,如今卻要變成討好突厥人的籌碼。
    他深吸一口氣,炭火的暖意明明就在眼前,卻暖不透他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寒意。
    “備車吧。”
    他把賬簿扔回案上,聲音裏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天亮就出發。”
    ......
    第二日一早,李正寶就率領五千兵馬出發。
    走出岩綠城時,春日的陽光正透過薄雲灑在官道上。
    馬蹄踏過融雪的泥地,濺起的泥水混著枯草粘在甲葉上。
    他勒著馬韁走在隊伍最前,腰間的玉佩隨著顛簸輕晃 。
    那是梁洛仁臨行前 “賞賜” 的和田玉佩,觸手溫涼,卻抵不過他心頭的算計。
    “將軍,前麵就是洛河渡口的聯營了。”
    親衛指著遠處河穀裏連綿的營帳,青灰色的帳篷沿著河岸鋪開,旗幟卻歪歪扭扭,連巡邏的士兵都稀稀拉拉。
    李正寶嗤笑一聲,馬鞭往河穀方向一指。
    “看看這營盤,辛獠兒倒是會享福。”
    他翻身下馬,讓士兵在聯營外紮營,自己則帶著親兵直奔中軍大帳。
    帳外的衛兵見他來了,慌忙通報,卻被他一把推開。
    “都是自家弟兄,通報什麽?”
    帳內暖意融融,辛獠兒正捧著熱茶與幾個偏將閑聊。
    見李正寶掀簾而入,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李兄倒是來得快。”
    辛獠兒放下茶盞,語氣裏帶著幾分疏離。
    他是梁洛仁用五百斤黃金收買的人,向來不把李正寶這 “投機客” 放在眼裏。
    李正寶大馬金刀坐在主位旁的交椅上,目光掃過帳內的炭火盆。
    “可汗有令,讓我來助辛將軍守渡口。”
    “怎麽,不歡迎?”
    “倒談不上歡不歡迎。”
    辛獠兒冷笑,“洛河防線我守了許久,對岸裴元慶的底細我摸得清楚,哪用得著勞煩李兄?”
    他說著拍了拍案上的防務圖。
    “你看,西岸的箭樓、東岸的鹿角,都布置得妥妥當當,裴元慶要是敢來,定讓他有來無回。”
    李正寶拿起防務圖掃了兩眼,隨手扔回案上。
    “辛將軍這圖倒是畫得漂亮。”
    “可我剛才在營外看,箭樓的了望哨都在打盹,鹿角也被融雪泡得發朽,這就是你說的‘妥妥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