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鐵馬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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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洛仁的臉瞬間漲紅,又慢慢變得慘白。
    他知道堂兄當年對突厥向來大方,可如今府庫空虛,他已是盡力搜羅寶物。
    “晚輩繼位不久,府庫確實拮據。”
    他強壓著心頭的屈辱,聲音帶著哀求。
    “隻要可汗肯出兵,鹽川郡今年產的池鹽全歸可汗,雕陰郡的鐵礦也分三成給突厥,以後每年都按這個數送!”
    “三成?”
    始畢可汗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帳內回蕩,震得梁洛仁耳膜發疼。
    他猛地拍案起身,虎皮王座被震得咯吱作響。
    “鐵勒人在東邊鬧得凶,我派了三萬騎兵去平叛,戰馬都累死了上千匹!哪還有兵力去幫你守什麽洛河?”
    他俯身盯著梁洛仁,眼中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
    “除非…… 你把雕陰郡的五成鐵礦全給我,再送五千匹戰馬,我就派大軍去幫你守渡口。”
    “什麽?”
    梁洛仁踉蹌著後退一步,差點被羊毛氈絆倒。
    雕陰郡鐵礦是梁家的命脈,每年煉出的鐵能造上萬柄刀槍。
    五成給了突厥,以後士兵手裏的兵器壞了都沒法修補。
    五千匹戰馬更是掏空他最後的家底!
    他望著這位突厥可汗 。
    臉色泛著病後的潮紅,眼角的皺紋裏凝著疲憊,說話間不時低低咳嗽幾聲,連拍案的動作都透著幾分虛浮。
    可那雙眼睛裏的貪婪與算計,卻比草原的寒風還要銳利。
    “你最好別拿什麽府庫拮據的鬼話來唬我!”
    始畢可汗冷笑一聲,咳了兩聲後用錦帕擦了擦唇角,帕子上隱約洇出一點暗紅。
    “梁師都當年就算再怎麽打仗,給我的鹽鐵也從沒短過。”
    “你現在說拮據,是覺得我老糊塗了?”
    他扶著王座的扶手緩緩起身,腰間的彎刀隨著動作輕晃,刀鞘上的寶石折射出冷光。
    “我知道你難,可我突厥就不難嗎?”
    “鐵勒人在東邊燒了我的牧場,幾個不成器的弟弟在帳外盯著我的位子,連馬奶酒都喝不安穩!”
    梁洛仁的心猛地一沉。
    他早聽說始畢可汗這兩年身子骨大不如前,常年被咳疾纏身。
    而幾個弟弟借著平叛之名手握兵權,對汗位虎視眈眈。
    此刻聽他親口提及,才知突厥內部的權力撕扯竟已到了這般地步。
    “可汗的難處,晚輩明白。”
    梁洛仁壓下喉頭的澀意,彎腰更低了些。
    “可鹽川郡的池鹽今年剛夠支撐軍餉,雕陰郡鐵礦三成已是極限 。”
    “若是再多,岩綠城的士兵明年就隻能拿木棍守城了。”
    他抬眼望向始畢可汗,目光裏帶著最後一絲懇求。
    “晚輩願立誓,隻要熬過這關,往後每年再加一千斤精鐵,如何?”
    “討價還價?”
    始畢可汗突然不笑了,咳嗽得更厲害了,旁邊的內侍連忙遞上一碗湯藥。
    他呷了一口,才緩過勁來。
    “小可汗怕是沒聽清我的話。”
    他俯身向前,錦袍的下擺掃過案上的鎏金酒杯。
    “鐵勒人鬧得凶,我派去平叛的三萬騎兵,半數是我兒什缽苾的附離軍。”
    提到兒子,他眼中難得閃過一絲柔和,隨即又被狠厲取代。
    “附離軍是我突厥的銳士,要護著什缽苾坐穩位子,得有好馬才行。”
    “你那五千匹戰馬,不是給我,是給附離軍的 —— 他們得騎著好馬,才能壓得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弟弟。”
    “你要明白,什缽苾就是你以後的主子,隻有他的位置坐的安穩了,你的位置才能安穩。”
    “明白嗎?!”
    梁洛仁的後背 “唰” 地沁出冷汗。
    原來如此,始畢可汗是要用他的戰馬武裝兒子的親軍,鞏固王權!
    “至於鐵礦……”
    始畢可汗慢悠悠地轉動著手指上的玉扳指。
    “說了五成,就是五成。”
    “少一成,免談。”
    他瞥了眼帳外,那裏隱約能看見幾個身披重甲的身影。
    “我那二弟在金山囤積了不少鐵,要是我手裏的鐵比他少,你說他會不會覺得,這汗位該輪到他坐了?”
    梁洛仁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滲出來,滴在羊毛氈上,瞬間被吸得無影無蹤。
    五成鐵礦…… 那是雕陰郡一半的產出。
    梁家祖輩攢下的基業,要被他親手分出去一半。
    可他能拒絕嗎?
    洛河前線的李正寶和辛獠兒還在為綢緞吵得不可開交,周亞夫的飛虎軍說不定已經踏過冰岸。
    岩綠城裏,馮端的兵馬就駐在城郊,眼神一天比一天冷。
    裴元慶進攻弘化郡的急報還揣在懷裏,墨跡都快被他的冷汗浸花了。
    “可汗……”
    他的聲音幹澀得像被風沙磨過,“五千匹戰馬,我可以湊。但鐵礦五成實在太多,能否容晚輩……”
    “沒得容。”
    始畢可汗打斷他,語氣陡然轉厲,咳嗽聲又起,這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強硬。
    “要麽給,要麽滾。”
    “我也可以等你被裴元慶砍了腦袋,我再跟他談鹽鐵交易,說不定還能多要些。”
    帳內的氣溫仿佛瞬間降低,連空氣都像凝固的冰。
    梁洛仁望著始畢可汗病弱卻狠戾的臉,望著帳外若隱若現的附離軍甲胄,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可汗的咳嗽聲。
    突然覺得一種窒息感湧上喉頭。
    他仿佛看見雕陰郡的鐵礦被突厥人一車車拉走,看見士兵們握著生鏽的刀槍麵對飛虎軍,看見馮端在城樓上豎起反旗……
    可他沒有別的選擇!
    “好。”
    他幾乎是咬碎了牙才吐出這個字,每說一個字都像吞了一口冰碴。
    “五成鐵礦,五千匹戰馬。”
    “但可汗必須立誓,附離軍三個月內不得撤回,至少......留三萬人幫我們對付裴元慶。”
    始畢可汗咧嘴一笑,露出泛黃的牙齒。
    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竟添了幾分得意。
    “小可汗倒是精明。”
    他對帳外喊道:“取狼皮誓書來!”
    內侍很快捧來一張鞣製好的狼皮,始畢可汗用突厥文在上麵寫下誓言,又按上血指印。
    “三個月內,附離軍若先撤,這誓書就當我欠你的。”
    梁洛仁接過狼皮誓書,指尖觸到粗糙的皮毛,隻覺得比冰還冷。
    這哪是什麽誓書,分明是用祖宗基業換來的一紙空文。
    三日後,梁洛仁先帶著五千突厥騎兵踏上歸途。
    這些突厥士兵多是附離軍的旁支,騎著矮腳草原馬。
    他們看梁洛仁的眼神帶著倨傲,偶爾用突厥語交談,笑聲裏滿是輕蔑。
    他們都知道,這位大梁可汗用五成鐵礦和五千匹戰馬,隻換來了他們三個月的駐軍。
    梁洛仁勒著馬韁走在最前,掌心的韁繩被冷汗浸得發滑。
    風裏飄來遠處牧民的歌聲,蒼涼又悠遠,可他聽著隻覺得刺耳。
    他回頭望了眼土拉河畔的金色氈帳,始畢可汗大概正和兒子什缽苾清點他送來的寶物。
    謀劃著如何用那五千匹戰馬擴充附離軍,對付他的弟弟們。
    而自己呢?
    用雕陰郡一半的鐵礦、五千匹戰馬,換來了眼前不一定聽話的突厥騎兵。
    這究竟是能擋住裴元慶的救命稻草,還是加速梁家敗落的催命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