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暗流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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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威抱拳領命,轉身剛要掀起箭樓的布簾,卻被梁洛仁的聲音叫住。
    “等等。”
    他腳步一頓,轉過身時,正見梁洛仁指尖在案上的地圖輕輕點著西城的位置。
    油燈的光落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眼神裏藏著未說盡的算計。
    “你再去傳信給馮端。”
    梁洛仁的聲音壓得很低,每個字都像浸過夜色的冰。
    “就說方才探馬從裴元慶營中抓了個舌頭,審出來了 。”
    “ 明日天一亮,敵軍主力會主攻西城門,尉遲恭的鐵鞭營會親自帶隊撞門。”
    王威心頭一凜,知道這話半真半假 。
    探馬確實回報敵軍有異動,但主攻方向尚未確認,故意點出西城,顯然是給馮端設的局。
    “讓他帶著工坊的工匠連夜去加固西城。”
    梁洛仁站起身,走到箭樓的箭窗旁。
    望著城外漆黑的夜色,那裏隱約能看見西城牆的輪廓。
    “城門內側的木栓必須全換成鐵製的,要用上工坊裏最粗的熟鐵。”
    “每根鐵栓都得用鉚釘固定在城牆裏,至少能抗住十次衝車撞擊。”
    “還有城磚的縫隙,讓工匠們用糯米漿混著石灰填實。”
    “從城頭到城根,一寸都不能漏,天亮前必須完成。”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告訴馮端,西城門是岩綠城的命門,守住了,他是大功。”
    “守不住,城破之後,第一個問罪的就是他。”
    “這事兒出了岔子,別說是他手裏的‘監軍令’,就算搬來老可汗的靈位,本汗也保不住他。”
    王威看著梁洛仁緊繃的側臉,忽然明白這道命令的深意 。
    既要逼著馮端動用工坊的核心人力,讓他沒時間在暗處搞小動作。
    又要借著“守城重任”把他綁在西城,讓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畢竟城門若真破了,馮端就算奪權也守不住一座空城。
    更重要的是,這話裏的威脅明明白白。
    西城門的安危攥在馮端手裏,他若敢敷衍,便是自尋死路。
    “屬下明白。”
    王威沉聲應道。
    “去吧。”
    梁洛仁揮了揮手,重新望向窗外。
    夜風卷著遠處敵軍的鼓點聲飄來,沉悶而規律,像在為明日的血戰倒計時。
    等王威帶著趙豹幾人離開,箭樓裏隻剩下梁洛仁一人。
    他重新鋪開那卷油布地圖,密道出口的墨跡比別處深了三分,邊緣還有反複描摹的毛邊。
    顯然馮端在繪製時,不知在這處打了多少算盤。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蹄鐵踏過石板的“嘚嘚”聲由遠及近。
    梁洛仁迅速吹滅油燈,躲到箭樓立柱後,手按刀柄,從箭窗的縫隙裏望出去 。
    隻見一隊突厥射雕手騎馬從城下經過,為首的骨咄祿披著猩紅披風。
    披風下擺掃過馬腹,露出腰間懸著的金酒杯,正和身邊的射雕手說笑,聲音粗嘎如狼嚎。
    “梁洛仁那蠢貨還在防著馮端,卻不知馮端早就托人帶話,說隻要咱們幫他坐穩梁國可汗之位,鐵礦分咱們七成。”
    骨咄祿的笑聲混著馬奶酒的酸氣飄上來,“不過也別急,讓他們先鬥著,咱們坐收漁利。”
    “但記住,別讓裴元慶真破了城 —— 這岩綠城是咱們的錢袋子,破了就什麽都沒了,明白嗎?”
    後麵的射雕手紛紛應和,馬蹄聲漸漸遠去。
    梁洛仁攥緊刀柄,指節發白,連指腹都被刀柄上的狼紋硌出了紅痕。
    果然,這突厥人早就和馮端搭上了線,卻又不想岩綠城真的被攻破 。
    他們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傀儡城主,無論是誰,隻要能持續輸送鐵礦和財富就行。
    而他和馮端,不過是他們棋盤上的兩顆棋子。
    天快亮時,李全又端來一碗熱粥。
    粥麵上浮著層米油,還臥了個荷包蛋,顯然是特意做的。
    他將粥碗放在案上,低聲道:“可汗,馮將軍派人來說,西城牆加固好了。”
    “木栓全換成了鐵的,城磚縫也填了糯米漿,還說工匠們熬了一夜,想請您去查驗查驗,也讓弟兄們看看可汗的體恤。”
    梁洛仁舀了一勺粥,溫熱的米粥滑過喉嚨,卻暖不了心底的寒涼。
    馮端這是在炫耀自己的控製力。
    加固城牆是大功,工匠們熬夜是苦勞。
    他請自己去查驗,是想借士兵的感激收攏人心。
    “告訴馮將軍,”
    梁洛仁慢悠悠地用勺子劃開荷包蛋,蛋黃流在米粥裏,像一汪凝固的血。
    “本汗信得過他的本事,查驗就不必了。”
    “讓他接著帶領工匠去軍械庫,把所有箭羽都檢查一遍。”
    “箭頭要淬了桐油,箭杆要纏緊麻繩,明日開仗,弓箭若是掉了鏈子,軍法處置。”
    他頓了頓,補充道:“讓他把‘監軍令’帶去軍械庫,入庫查驗時要用,免得有人不認他的令。”
    李全應聲退下,梁洛仁望著窗外,東方的天空已染上一抹魚肚白。
    今夜注定無眠,但他必須撐下去。
    岩綠城是梁家三代經營的根,馮端的算計、突厥的貪婪、敵軍的鐵蹄,縱然三麵受敵,他也得在刀尖上踏出一條生路。
    晨光刺破雲層時,城樓的號角聲終於響起,悠長而雄渾,像一頭沉睡的巨獸睜開了眼。
    守城士兵換防的吆喝聲、軍械碰撞的脆響、遠處敵軍營地傳來的鼓點……
    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籠罩著這座孤城。
    梁洛仁站在箭樓最高處,望著城內漸漸蘇醒的屋舍。
    炊煙從民宅的煙囪裏升起,工坊的工匠們扛著工具往城牆趕,巡邏的士兵踩著露水走過石板路 。
    又看向城外黑壓壓的敵軍陣營,那裏的“裴”字大旗已在晨光中展開。
    他緩緩拔出佩刀,刀光在晨光下一閃,映出眼底的決絕。
    這場仗,不僅是守城,更是守權、守心。
    馮端想借刀殺人,突厥人想坐收漁利,裴元慶想踏破城牆。
    可他們都忘了,這岩綠城的主人,姓梁。
    刀光落下的瞬間,遠處的敵軍營地傳來震天的鼓聲,像在回應他的宣告。
    這場仗,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