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夜樓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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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岩綠城時,天已近四更。
    城樓的燈籠在夜風裏搖搖晃晃,光暈透過糊紙的窗欞灑在城磚上。
    將守城士兵巡邏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像一幕幕無聲的皮影戲。
    梁洛仁翻身下馬,靴底踩在結了薄霜的青石板上,寒氣順著褲腿往上竄。
    凍得膝蓋發僵,可胸腔裏的火卻燒得更旺 。
    敵軍帳外的嘲諷、突厥的背叛、馮端眼底藏不住的野心,像三根浸了油的柴禾,被夜風一吹,燎得五髒六腑都在發燙。
    “可汗,您可算回來了!”
    李全提著盞羊角燈籠迎上來。
    他的鬢角的白發沾著夜露,在燈光下泛著銀光。
    “老奴在城樓守了快一個時辰,聽著城外的馬蹄聲就心慌,生怕您……”
    “閉嘴。”
    梁洛仁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城磚上的霜。
    “去備壺熱茶,要滾沸的,送到箭樓。”
    “王威,你帶幾個心腹親衛過來,任何人不準靠近箭樓附近。”
    他沒接李全手裏的棉袍,那紫貂裘的毛領蹭過手臂,反讓他覺得累贅。
    徑直往城樓走去,披風下擺掃過牆角的枯草,帶起一陣細碎的聲響,像極了暗處磨牙的野獸。
    箭樓裏隻有一盞油燈,燈芯爆出的火星子偶爾照亮案上的地圖。
    梁洛仁解下腰間的佩刀,“當啷”一聲擱在案頭。
    刀鞘上的鎏金狼紋在昏黃的光裏忽明忽暗,狼眼的位置正好對著密道的標記,像在死死盯著什麽。
    沒過多久,王威帶著趙豹等三個親衛走進來。
    他們甲胄上的銅環都用布條纏了,走路時隻聽見靴底碾過木屑的輕響。
    “西城門換防順利嗎?”
    梁洛仁端起李全剛送來的熱茶,茶盞邊緣燙得發焦。
    指尖觸到滾燙的陶壁,卻沒覺得疼,反倒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順利。”
    王威靠近幾步,聲音壓得比燈芯還低。
    “張奔剛開始還掏出馮端的名頭吆喝,說咱們是以下犯上,被弟兄們當場奪了令牌按倒在地。”
    “從他帳裏搜出三封密信,都是馮端親筆,讓他留意密道附近的動靜。”
    “還說‘若梁氏有異動,可相機行事’。”
    屬下已經把他關進地牢最深處,派了十名帶甲親衛輪守,蒼蠅都飛不進去。”
    梁洛仁呷了口茶,茶水的熱氣模糊了他眼底的狠厲,卻遮不住瞳孔裏跳動的火光。
    “密信收好,還有密道出口的布防呢?”
    “三百親衛已經到位,按您的吩咐在出口處設了三道暗哨。”
    王威抬頭看了他一眼,語氣裏帶著篤定。
    “頭道哨卡埋了絆馬索,二道哨備了強弩,三道哨全是咱們從梁府帶出來的舊部。”
    “就算斷了胳膊腿,也絕不會讓外人靠近半步。”
    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大汗,弟兄們都憋著勁呢。”
    “知道馮端那老東西借著工坊、糧草拉攏人心,就等您一聲令下,把他那些心腹一鍋端了!”
    旁邊的親衛趙豹忍不住往前湊了半步,甲胄摩擦的輕響在箭樓裏格外清晰。
    “可汗,馮端在城裏經營這麽多年,根基頗深啊!”
    “工坊的工匠半數是他同鄉,主管糧草的是他女婿,連守城的偏將裏都有七個是他提拔的。”
    “不如趁今夜動手,先斬了馮端,再清剿他的心腹,免得明日開仗時被他從背後捅刀子!”
    梁洛仁放下茶盞,杯底與案麵碰撞的輕響像一塊石頭砸進深潭,蕩開層層漣漪。
    “現在動手?那才是真給馮端送刀子。”
    他指尖劃過地圖上的敵軍陣營,那裏密密麻麻標著尉遲恭的先鋒營位置。
    “裴元慶的主力明日天不亮就到,城外至少三萬兵馬,而且四精兵強將。”
    “咱們掌握的守城將士不足兩萬,而且不少都是老弱病殘,連弓弩都拉不開。”
    “這時候起內訌,不等敵軍攻城,士兵就得先散了。”
    “既然馮端想等城破時摘桃子,我偏要讓他看著,這城我守得住,他的算盤打不響。”
    王威眼睛一亮:“您是想…… 借敵軍的壓力逼馮端和突厥人露馬腳?”
    “不止。”
    梁洛仁站起身,走到箭樓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望向城外。
    敵軍營地的燈火像撒在黑地裏的碎金,連綿十裏,隱約能聽見巡營的梆子聲。
    “突厥人最是精明,他們不在乎城頭插誰的旗,隻在乎鐵礦能不能到手、珠寶夠不夠多。”
    “但他們也怕裴元慶拿下岩綠城 ——畢竟這城、這梁國是他們花了這麽多年親手扶持起來的。”
    “若是被裴元慶占了,等於在他們南下的路上插了根釘子,前期的投入全打了水漂。”
    他回頭看向王威,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馮端想借突厥人奪權,突厥人想借馮端逼我讓步,正好讓他們狗咬狗。”
    “可突厥人要是真不管不顧……”
    趙豹還是有些擔心。
    “他們不會。”
    梁洛仁的目光落在遠處突厥射雕手的住所,“你們記得嗎?骨咄祿昨夜故意在城下和那些射雕手說的話嗎?”
    “若是梁洛仁實在不識抬舉,不如搶了珠寶,返回突厥。”
    “這話既是說給射雕手聽的,也是說給我聽的。”
    “他是在警告我,也是在逼我妥協。”
    “可我知道,他要的是利益,而不是一座被裴元慶占了的岩綠城。”
    他轉身走到案前,手指重重敲在 “西城門” 三個字上。
    “王威,你去傳我的令:今夜守城士兵加倍警惕,西城門和糧草庫換防時必須核對雙令牌 。”
    “ 我的‘狼頭令’和馮端的‘監軍令’缺一不可。告訴他,這是戰時規矩,誰也不能破例。”
    趙豹一愣,追問道:“可馮端手裏的‘監軍令’是老可汗親賜的,他恐怕不會拿出來……”
    “就是要逼他拿出來。”
    梁洛仁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
    “他若不肯,就是公然抗命,我正好拿他立威。”
    “他若肯了,士兵們就會看見,就算有‘監軍令’,最終發號施令的還是我。”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再去工坊找三個可靠的老工匠,讓他們連夜給所有投石機的機括刻上‘梁’字暗記。”
    “定下規矩,沒有我的手令,就算馮端拿著‘監軍令’,也別想調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