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巴乃之行第一夜)

字數:4819   加入書籤

A+A-


    幾人跟著雲彩邁進吊腳樓,陳年木梁的沉香氣混著灶間飄來的酸湯味撲麵而來。正對堂屋的酸枝木八仙桌擦得鋥亮,牆角竹編酒壇堆成半人高的塔,簷下懸掛的熏肉被油燈映得透亮,油脂順著棕紅的肉皮緩緩沁出。仰頭可見兩層木樓環著雕花回廊,纏枝蓮紋的欄杆間漏下細碎燈影,樓板縫隙裏還墜著幾串風幹的辣椒,在穿堂風裏輕輕晃蕩。
    四麵牆壁成了老照片的展場:東牆掛著苗族節慶的彩色快照,銀飾與苗繡在相紙裏亮得晃眼;西牆是黑白的梯田耕作照,農人彎腰的弧度與田埂曲線疊成歲月剪影。最惹眼的是北牆那幅21英寸的鑲框老照片,胖子扒著鏡框邊緣直咋舌,解雨臣用紙巾蹭著玻璃上的浮灰,黑瞎子晃著墨鏡在光影裏眯眼細看。陳墨卻獨自站在臨河的露台上,欄杆木紋被摩挲得發亮,她垂眸望著河麵上浮動的燈影,倒影裏的水波正一圈圈漫過吊腳樓的木樁。
    吳邪陷在圓桌旁的竹椅裏,指尖蹭著碗沿的茶漬。牆上那些照片他"前世"早已在卷宗裏翻爛了——巴乃考古隊站在殘碑前的合影、阿貴年輕時扛著鋤頭的半身照、甚至還有張褪色的苗家婚禮照,新娘紅頭帕角垂著的銀鈴仿佛都能搖出聲響。可他此刻隻盯著張起靈的背影——那人靠在廊柱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黑金古刀的刀柄,目光落向木樓外的河麵,竟一次都沒朝照片牆掃過。
    "不對啊..."吳邪捏著眉心琢磨,前世在魯王宮時,這人能對著蛇眉銅魚的紋路看一整夜,怎麽會對巴乃考古隊的照片毫無反應?或許是………抽了根煙的功夫,他忽然想通了——當一個人開始貪戀暖爐裏的火星,便不會再執著於刨開冰塊找火種了。吊腳樓外的河水淌得綿密,木樓裏油燈芯爆出燈花的輕響,老照片上的人影在明暗裏忽隱忽現,像被歲月封存在玻璃後的啞劇。
    "小天真!你三嬸在這兒呢!"胖子的大嗓門震得梁上灰塵直掉。吳邪慢吞吞起身時,看見鏡框裏的陳文錦正站在照片中央,藍布考古服洗得發白,袖口還沾著未洗去的泥點。她左手攥著枚青銅羅盤,指針在相紙裏凝固成永恒的顫抖,右側站著的中山裝中年人正低頭指點石碑刻紋,金絲眼鏡反著冷光。而那人身後半步遠的陰影裏,有個人被前排隊員肩頭擋住半張臉——隻露出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線還有那,那璀璨如星的眼睛,好像鏡中的自己。
    "這小子..."吳邪指尖蹭過玻璃上的裂痕,忽然想起三叔皮箱裏那疊寫著"齊羽"名字的練習冊。照片裏的年輕人穿著工裝,袖口挽得高低不齊,偏偏站在霍玲身後的姿勢,和自己去年在博物館臨摹壁畫時如出一轍。霍玲紮著麻花辮回頭笑的刹那,發梢掃過鏡頭留下道模糊的銀線,後排十幾個生麵孔的隊員裏,有個戴遮陽帽的青年正將鏟子扛在肩上,鏟頭反光恰好遮住半張臉——吳邪記得檔案裏寫著,這人在考古隊失蹤前,最後登記的物品是半塊帶血的青銅碎片。
    "吳邪,你來過這裏?"解雨臣突然開口時,吳邪正盯著照片背景裏那棵歪脖子樹。遠處山巒被霧氣洇成水墨畫,山腰處的瀑布在相紙裏凍成白練,可他分明記得"前世"第一次來巴乃時,這棵樹的枝椏上還掛著件褪色的藍布褂。張起靈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側,肩背輕輕撞了撞他的肩,掌心順著他後頸滑落時,指尖在狐形紋身的位置頓了頓。兩人同時看向照片裏紮著蝴蝶結的霍玲,她辮子上的紅頭繩在黑白影像裏似有若無,而張起靈垂眸的瞬間,睫毛在顴骨投下的陰影裏,有什麽東西碎了又被悄悄攏起。
    阿貴父女端著木盤從後廚出來時,酸湯魚的木薑子香先漫了一屋。陶盆裏奶白的湯汁正咕嘟冒泡,稻花魚的脊背露在湯麵,被野山椒染得通紅;醃蕨粑炒臘肉在鐵鍋裏煎出焦邊,深褐色的蕨粑吸足了臘肉油,青蒜葉在油光裏綠得發亮;竹蒸籠掀開時湧出酸香蒸汽,糯米粉醃製的魚塊上堆著紅剁椒,蒸得骨刺都酥了;木盆裏的三色糯米飯紫如茄、黃似金、白勝雪,拌著蜂蜜的甜香混著植物染料的清苦;最顯眼的是那碟涼拌折耳根,翠綠的莖葉浸在紅酸水裏,糊辣椒麵撒得像落了層紅雪。
    胖子夾起塊酸湯魚肉直吹氣,嘴裏念叨"這辣度差點意思",眼睛卻總往照片牆的方向偏;解雨臣用銀簪子挑開蒸醃魚的剁椒,目光在吳邪後頸和照片裏的齊羽之間來回逡巡;吳邪嚼著折耳根,酸水順著舌根往下淌時,突然想起"前世"透過錄像在格爾木療養院的地板上,看見過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在用詭異的姿態爬行,當他抬頭的瞬間,仿佛穿過鏡頭瞪著自己。隻有張起靈吃得最安靜,青瓷碗裏的飯粒堆得像座小雪山,可當筷子伸向酸湯魚時,指節在碗沿碾出道白印——碗沿的纏枝蓮紋,和照片裏陳文錦羅盤上的刻紋,竟分毫不差。滿桌菜色騰起的熱氣模糊了眾人的臉,木樓外的河水聲越來越響,仿佛要把老照片裏沒說透的秘密,都卷進這碗酸湯裏熬煮。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一頓飯吃得寡淡無味,木桌上的酸湯漸漸涼透,蒸醃魚的油花在碗裏凝成白霜。雲彩原本總掛著笑的臉也蔫了下去,指尖絞著圍裙角,眼睛像浸了水的黑葡萄,忽閃著瞟向阿貴——那眼神分明在說"阿爸快想想辦法"。阿貴搓著沾了油漬的手,被女兒盯得頭皮發麻,終於憋出句:"各位,這菜都是雲彩自個琢磨的,莫不是不合口味?"
    胖子抹了把嘴站起來,拍著阿貴肩膀笑得誇張:"哪能呢!就是琢磨著開發旅遊的事兒鬧心。"他朝門外山道努努嘴,"您瞧這山路十八彎的,要修路、蓋觀景台,光買鋼筋水泥就得砸不少錢。再說聽說寨子裏老人認死理,要是動了祖墳田埂..."他故意拖長語調歎口氣,"難啊!"說話間眼角卻瞟著張起靈——那人正用竹筷在桌沿劃著什麽,木紋裏竟慢慢滲出點暗紅,像極了照片裏陳文錦羅盤上的血漬。
    阿貴一聽“開發旅遊”四個字,黝黑的臉膛瞬間亮起來,煙袋鍋在鞋底磕得山響:“嗨!這事好辦啊!山裏人窮怕了,夜裏做夢都盼著石板路能通到寨口呢!”他搓著手往天井外指,“您看那吊腳樓、梯田、瀑布,哪個不是現成的景?再說您幾位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眼睛突然亮晶晶地黏住解雨臣指間的玉扳指,“尤其是這位老板,手指頭戴的物件兒都透著貴氣!我跟您說,我這眼睛毒得很,當年給知青點煙袋,一眼就看出誰是城裏幹部子弟......”
    解雨臣轉著扳指輕笑,玉色在燈影裏流轉:“阿貴叔好眼力。我們幾個是朋友合夥做事,跑了十幾個山村,就覺得您這兒山形水勢最特別。”他忽然坐直身子,袖口繡的銀線鳳凰掃過桌麵,“不過胖爺說得在理,投資前總得把山裏地形摸透。隻是這向導......”目光忽然飄向躲在阿貴身後的雲彩,“要是不往核心區去,雲彩姑娘就能帶我們走走周邊吧?”
    雲彩正絞著圍裙角往灶台躲,聽見這話猛地抬頭,發間銀飾叮當作響。阿貴拍著大腿笑出褶子:“成!我家雲彩打小在山裏跑,哪棵樹後有野蜂蜜、哪道溪澗藏著娃娃魚,她比寨老都清楚!”說話時眼角餘光卻瞟著張起靈——那人不知何時走到照片牆前,指尖正按在考古隊合影裏霍玲的辮子上,指腹下的玻璃竟沁出層薄霜。
    黑瞎子晃著墨鏡笑出褶子:"喲,阿貴叔瞧出來了?我們這位解老板就好收集帶故事的老物件。"他指尖敲了敲照片框,"您瞧這苗族節慶照,銀角冠上的紋路、姑娘們綁腿的花色,擱拍賣行都能叫個好價錢。"他忽然側身指向正盯著照片的張起靈,"那位不愛吱聲的小哥是頂尖鑒定師,故宮老研究員都找他掌眼呢——剛看您這照片用民國桐油裱糊,邊框雕著苗家"雙蛇護寶"紋,他正琢磨拍攝年份呢。"
    阿貴的煙袋鍋子差點掉地上:"您可真神了!這相框是民國二十九年縣照相館的物件,照片嗎?沒什麽價值就是留個念想,是一九七六年那會兒,照相館的師父給考古隊拍的!我這裏還有一些,其中有一張是我阿爸和他們的合影。"他指著穿中山裝的中年人,"這群人當年在山裏找"古樓",走時神神叨叨說什麽"密洛陀"......"解雨臣轉著玉扳指插話:"古樓?可是山裏用隕玉建的那種?"胖子立刻接話:"是不是還跟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有關?"
    阿貴突然壓低聲音,煙袋鍋朝後山努了努:"噓!他們總往羊角山鑽,說要找"埋在霧裏的樓"。後來聽守山老人說,夜裏能看見他們在落水洞邊燒紙,火苗都是綠的......"他沒注意到張起靈聽見"隕玉"時,按在照片上的指尖突然掐進木框,而吳邪後頸狐形紋路正隔著衣領突突跳動。黑瞎子趁機把吳邪往前推:"這位吳老板是大作家,您要把"古樓"跟"密洛陀"的事兒講活了,三位數稿費妥妥的!"吳邪踉蹌間抬頭,正見張起靈指腹在玻璃上碾出的水汽,順著霍玲發繩的紋路,凝成一道暗紅血痕般的水跡。
    阿貴猛地一拍大腿,煙袋鍋子在桌沿磕得山響:“您可算問到點子上了!”他湊上前時,煤油燈把皺紋裏的煙垢照得發亮,“那年頭考古隊總往羊角山鑽,說要找湖底的‘石頭樓’。有天半夜我聽見狗叫得瘮人,爬起來就看見他們打著火把往湖邊去——”
    他突然壓低聲音,指尖沾著煙油在桌上畫圈:“第二天寨子裏就炸了鍋!十三個人的考古隊,連帶兩個向導全沒了!我們去湖邊找,隻看見半截泡脹的帆布包,裏頭滾出些碎玉片,綠瑩瑩的跟鬼火似的。”
    胖子插嘴:“後來怎麽又看見了?”阿貴喉結滾動著咽了口唾沫:“隔了七天,守山的老罕王上山砍柴,遠遠瞅見湖邊站著排人。穿的還是那身藍布褂,可臉都是青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水麵——”他突然抓住解雨臣的手腕,“您猜怎麽著?那些人走路腳不沾地!老罕王嚇得滾下山,回來就發高燒,嘴裏直喊‘密洛陀追魂’......”
    吳邪聽見“密洛陀”時,後頸的紋身突然發燙。抬眼正看見張起靈盯著照片裏霍玲的發繩,指腹下的玻璃竟沁出冰花,而黑瞎子晃著墨鏡的手頓在半空,鏡片反光裏映出照片背景中,羊角湖方向騰起的白霧——那霧在相紙裏凝固成詭譎的形狀,像無數隻手從水底伸出。
    阿貴話音剛落就搓著手看向吳邪,渾濁的眼睛裏閃著期盼的光。吳邪沒說話,從褲兜摸出錢包抽出五張紅票子拍在他掌心,票子上的油墨香混著煙袋味散開:“這故事聽得值。以後有更邪乎的事兒,還得來找我們說道說道。”
    阿貴捏著票子的手直哆嗦,煙袋鍋子在門檻上磕得山響:“成!成!明兒我帶您去看落水洞旁的怪石林,去年還有獵戶看見石頭縫裏滲血呢!”他沒注意到張起靈起身時,指尖在照片框上抹過一道水痕——那痕跡順著霍玲的辮子蜿蜒向下,在相紙背麵凝成暗紅的血珠形狀,而吳邪後頸的紋身,正隔著衣領燙出九尾狐踏雲低鳴的樣子,九條尾巴仿佛活了般舞動延展,直到爬上肩頭。
    喜歡我是吳邪的金手指請大家收藏:()我是吳邪的金手指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