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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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
    純粹的、吞噬一切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絕對黑暗。意識如同沉溺在凝固的瀝青中,沉重、窒息、無法掙脫。唯一的感知是深入靈魂的冰冷。那不是肌膚感受到的涼意,而是來自存在本身的凋零之感。
    像是沉在萬丈冰海的最深處,意識被凍成了一塊堅硬的石頭。感知被凍結,思維被冰封,連“自我”這個概念都被無邊的寒意侵染得模糊不清。在絕對的無意識中,時間失去了意義,痛苦也短暫地消弭,隻剩下一種源自亙古的、混沌的死寂。
    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無邊無際的寒冷和死寂。生命如同風中殘燭,即將徹底熄滅在這永恒的冰封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年。
    就在這沉寂冰封的虛無深處,一絲微弱的光感,像一根極細極堅韌的冰針,猛地刺破了厚重堅實的冰層壁壘,強行穿透了意識外包裹的堅冰!
    是光?
    還是火?
    這微弱的光感在意識複蘇的邊緣跳躍、閃爍,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度錯覺,如同黑暗中唯一漂浮的稻草。極其緩慢地,被冰封的意識開始極其艱難地複蘇、解凍。沉重的眼皮像是被凍結的閘門,凝聚起最後一絲求生的力量。
    清風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裏一片模糊的晃動光影。如同隔著一層毛玻璃,朦朧的色塊在晃動,隱約有黃褐色的牆體和土灰色的地麵輪廓。刺入眼瞼的光線並不強,卻讓他久陷黑暗的瞳孔感到一陣強烈的酸澀刺痛。
    後腦勺硌得生疼, 像枕著一塊凹凸不平的凍土。背上,手臂上傳來火辣辣的刺痛, 仿佛覆蓋著一層由無數細小冰棱編織的針氈,每一次細微的呼吸牽動,都帶來難以忍受的灼燒感和針紮般的銳痛,像是被無數細小的冰針紮著,又麻又疼。皮膚表層僵硬而敏感。
    但最難受的還是骨頭縫裏透出來的那股子寒意, 它如同跗骨之蛆,頑固地盤踞在骨髓深處,像冰冷的蛇在蜿蜒遊走,凍得他牙齒還在不受控製地輕輕磕碰, 發出細微而持續的“咯咯”輕響,每一次撞擊都震得酸麻的下頜骨生疼。
    “醒了!醒了!清風大佬醒了!” 突然,一個沙啞、帶著濃重哭腔又夾雜著巨大驚喜的破鑼嗓子在他耳邊毫無征兆地炸響!那聲音是如此近距離、毫無緩衝地貫入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耳膜與神經!震得他腦仁嗡嗡作響, 眼前剛剛聚焦的模糊光影瞬間又混亂起來,整個頭顱內部都在低頻地震蕩。
    視線艱難地聚焦, 瞳孔用力地收縮、調整,努力從那片嗡鳴和眩暈中厘清眼前的景象。
    店小二那張沾著黑灰,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大餅臉湊得極近, 幾乎要貼到他的鼻尖。那張布滿汙漬的臉上,驚恐、疲憊、擔憂此刻被巨大的驚喜衝刷,淚水混合著黑灰在臉頰上衝出兩道滑稽又心酸的溝壑。他的眼睛瞪得溜圓,眼白裏布滿血絲,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鴨蛋, 因激動而忘記了收斂,正劇烈地喘息著噴出帶著體溫的白霧。
    旁邊是熊霸天下那張胡子拉碴,寫滿了疲憊和擔憂的熊臉。 這位壯漢的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眼瞳中充滿了紅血絲,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更顯憔悴。他的目光緊緊鎖在清風臉上,看到那艱難睜開的眼縫,粗重眉宇間的溝壑似乎終於舒緩了一絲,緊繃的肩膀也略微塌陷下來,泄露出無盡的疲憊。
    再遠點,是賣瓜大娘,她正佝僂著腰,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個豁口的粗陶破碗。 碗沿缺了一小塊,露出了裏麵的褐灰色陶土。碗裏裝著半碗還冒著微弱熱氣的黑乎乎的東西? 那東西在破碗裏緩慢地晃蕩,表麵漂浮著幾片煮得半透明、邊緣卷曲的淺色物體,以及一些細小的、無法分辨種類的暗褐色碎渣,散發出一種混合著微腥、一絲薑辣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清甜(像腐爛的水果?)的怪異氣味,氤氳著若有若無的白色水汽。
    “水” 就在看清那碗可疑之物的瞬間,一種強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猛地爆發出來!清風喉嚨幹得冒煙, 像是被砂紙反複摩擦過,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刺痛。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石塊, 虛弱得幾乎隻有氣音。
    “水!水!”小二聽到聲音,如同聽到了天籟,立刻觸電般跳起來!他趕緊轉身從旁邊一個同樣豁口的陶罐裏舀起一碗渾濁、但看起來還算清的涼水,端著衝回來。 手因為激動和先前被凍傷的麻木而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水灑了不少出來,濺濕了清風胸前的破布衣襟和下巴。冰涼的水珠貼在肌膚上,刺激得他微微一顫。
    清風也顧不上那刺骨的冰涼和不幹不淨, 強烈的幹渴燒灼著他的喉管和意識。他艱難地動了動脖子,就著小二的手,嘴唇迫不及待地貼上碗沿,咕咚咕咚如同瀕死的魚拚命吸氣般,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冰涼但清冽的水流劃過焦灼的喉嚨,帶來短暫的舒緩,衝刷著口中的血腥和塵土,才感覺僵硬幹涸的身體內部似乎被滋潤了少許,勉強活過來一點。 水流嗆得他咳嗽起來,牽動全身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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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掙紮著想坐起來, 每一次嚐試挪動身體都引發全身傷口的強烈抗議。全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 如同被反複敲打後勉強拚合的木偶,相互摩擦、撞擊著發出無聲的呻吟。每一塊肌肉都在尖叫抗議, 酸脹、撕裂、如同被重錘砸過般無力。連試圖蜷曲一下腳趾都帶來鑽心的抽痛和冰冷的麻木感。
    “慢點慢點!大佬您可慢點!”熊霸天下趕緊伸手扶他。 他那雙布滿老繭、同樣帶著傷痕的大手粗糙而有力,小心翼翼地托住清風無力的後背和臂膀,幫助他一點點地、極其困難地從冰冷的地麵上支撐起上半身。每一次用力的角度和幅度都經過精心控製,生怕再次觸動那些恐怖的傷口。
    這一動,清風才猛地感覺到懷裏沉甸甸的,冰冷僵硬的東西還在!他心中猛地一驚,像是被無形的冰錐刺中!他艱難地低頭。
    黎瓷。
    她還被他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半抱著, 她的肩膀無力地枕在他受傷稍輕的那邊胸口下方,頭偏向一側,半張臉埋在他沾滿血汙和泥土氣息的衣襟裏。身體蜷縮著,像一隻在嚴寒中凍僵的小獸。頭靠在他沒受傷的那邊胸口, 冰冷的發絲淩亂地黏在他汗濕(但更多是冰冷)的皮膚上。
    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 如同一張揉皺後又平鋪開、失去所有血色的紙,在黯淡的光線下泛著灰青的死氣。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幹裂起皮,像是覆蓋了一層白色的霜花。長長的睫毛覆蓋著,像兩把小扇子,在蒼白如紙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一動不動。 呼吸微弱得連胸口的起伏都幾乎難以察覺。
    她身上裹滿了髒兮兮,硬邦邦的破布條子。 粗麻、厚棉、沾著黑灰和不明汙漬的各種布條層層疊疊地纏繞包裹著她的身體,尤其是受傷的右腿,裹得格外臃腫。布條因為之前的冰凍和水漬,凝結在一起,像個剛從冰河裏撈出來的木乃伊, 散發著陳年的塵埃氣味和揮之不去的寒意。
    而他那隻凍傷,被灼傷又凍傷,此刻纏著同樣破布條、隻露出幾根紫青色僵硬手指的手,正死死地,以一種近乎痙攣的力道,抓著她那條同樣裹滿布條、僵硬冰冷的右腿小腿。 五指緊扣著那被厚布包裹的腿骨輪廓,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仿佛那是他意識沉淪前抓住的唯一錨點,即便昏迷中也未鬆開,承載著他最後的本能守護。
    腿還在。
    這幾乎是清風意識深處最直接、最原始的本能反應。經曆了那場恐怖的冰寒侵襲和爆炸,看到黎瓷那青灰冰冷的腿,他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帶著巨大失而複得的慶幸和疲憊的確認。緊繃的、近乎崩潰的心弦,似乎因為這無言的確認而微弱地鬆弛了一絲。
    “黎瓷她”清風聲音發緊, 剛被冰水稍稍潤澤過的喉嚨再次幹澀得像要冒煙,話語如同生鏽的鏈條艱澀地擠出。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想從那僵硬的布條包裹中感受到一絲生命的脈動。他試圖將另一隻稍微能動、同樣纏著髒布條的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移向黎瓷的鼻下。 手臂如同灌了沉重的鉛塊,每一次移動都異常艱難。
    指尖觸碰到的布條冰冷僵硬, 粗糙的纖維帶著冰櫃深處般的寒氣。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一股更深的恐慌攫住了他。
    “黎瓷姐還還有氣兒!” 小二像是看出了他恐懼的源頭,趕緊搶著回答,臉上帶著後怕,聲音急促而肯定。 “雖然雖然很弱,但確實有!”他用力強調著,試圖驅散清風的絕望。
    “就是就是一直沒醒!那條腿太嚇人了!” 小二咽了口唾沫,眼神驚恐地瞟向黎瓷裹得臃腫、僵直的右腿。“我們拚了命地裹了十幾層布,還是冷得跟冰坨子似的!比冬天的地窖還滲人!手指頭碰到都發僵!我們我們試了火烤,可剛烤熱乎點,還沒完全暖透呢,那見鬼的寒氣又跟活過來一樣‘嗖’地從裏麵鑽出來!一層層布凍得像鐵板,根本暖不住!” 他的聲音裏充滿挫敗和麵對未知力量的驚懼。
    清風沒說話,甚至沒有抬頭看小二, 他的所有心神都集中在指尖那微不足道的探觸上。那隻顫抖的手,終於艱難地、緩緩地靠近了黎瓷毫無血色的唇鼻之間冰冷僵硬的布條表麵。
    他屏住呼吸,將最後一絲殘存的感知能力全部凝聚到那僵硬的指腹上。時間仿佛凝固。
    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時斷時續的氣流。 微弱得如同冬日枯草尖上掠過的一縷微風。冰涼刺骨,帶著一種非人的寒意,但確實是呼吸!
    如同溺水者終於浮出水麵,吸入了第一口珍貴的空氣!
    懸著的心終於重重落回肚子裏。 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疲憊感和輕微的眩暈同時襲來,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在這一刻隨著這口長氣被抽空了。
    他沒發覺自己那死死抓著黎瓷小腿、因痙攣而指節發白的手,緊繃如鐵的力道,因為心頭的巨石落地而悄然鬆了一點點。 雖然依舊是緊握的姿態,但那死扣的指尖間終於有了一絲可供血液流通的空隙,透出內裏同樣冰冷的青色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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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佬您看那玩意兒”熊霸天下看著清風稍微穩定下來的神情,稍稍鬆了口氣,但他粗獷的臉上依舊布滿憂色, 目光小心地瞥向客棧門口外開闊處,他伸出手指,指向門外那片狼藉的空地。 “還在那兒杵著呢” 聲音壓得有點低,帶著明顯的忌憚。
    清風順著熊霸天下那帶著敬畏和憂慮的目光望去。
    門口的空地上,一片狼藉, 如同風暴過境的廢墟。被爆炸衝擊波、燃燒碎片和強效腐蝕液反複蹂躪的地麵坑坑窪窪,遍布焦黑與冰晶凍結的怪異汙痕。
    燃燒的菜地隻剩下一堆黑灰和零星的火星, 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苟延殘喘地明滅。
    爆炸濺射的各種垃圾散落一地, 扭曲的鐵皮、凝固的墨綠酸蝕塊、冰藍色的銳利結晶碎片、燒得焦糊的布頭、不知名的焦黑殘骸…雜亂地混在泥地裏。
    而最紮眼的,是空地中央偏左側,那個被厚厚冰層覆蓋,保持著一種僵硬而詭異的、身體重心前傾、左臂向前虛抓姿態的金屬雕塑。
    鐵鏽疤臉。
    它龐大沉重的身軀徹底凝固,像一個被遺忘在冰河世紀的廢棄機器人, 徹底失去了所有的聲息。全身覆蓋著厚厚一層渾濁、汙穢、夾雜著塵土和金屬碎屑的半透明白色冰殼, 冰層厚度目測超過一指!透過這層堅硬冰冷的“琥珀”,冰殼下隱約還能看到鏽跡斑斑、布滿刮痕坑窪的金屬輪廓。 那對曾經散發著暴虐紅光的電子眼孔,此刻隻餘下最後凝固的、黯淡的猩紅色光芒,如同兩顆封在冰下的、失去了活力的惡魔之眼石。
    斷掉的手臂切口處,被粗大的、如同鍾乳石般倒掛垂落的慘白色冰棱死死封住! 還有那條被黎瓷蹬過的,之前冒著黑煙和電火花的機械臂彎關節處,同樣被扭曲盤踞的巨大冰坨徹底包裹、凝固!冰層一直延伸到它那被凍在地麵的金屬腳掌。
    寒氣絲絲縷縷地持續從它冰封的外殼縫隙中,如同墓穴中彌漫的陰冷吐息,向外滲透出來,在它身體周圍形成一小片明顯低於環境溫度、連晨霧都被凍結成細密霜粒的低溫區域。
    而在它那隻扭曲變形,被厚厚冰層死死凍在身前、維持著抓握姿勢的冰冷金屬爪子裏,一枚造型異常粗糙、螺身布滿撞擊凹痕、鏽跡斑斑,頂端卻被改裝得如同一個微型祭壇的底座上,鑲嵌著一顆帶著幾道細微裂痕、如同凝聚了一小塊虛無的深邃幽黑的詭異晶體的…螺絲釘,正被它那僵硬的爪指死死地、紋絲不動地捏著!
    那枚螺絲釘本身也被厚厚的渾濁冰層封凍了大半, 如同蟲豸被封入樹脂。隻有那顆頂端的黑色晶體,在冰層之下,極其緩慢、隱晦地、如同瀕死心髒最後的餘顫般,偶爾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無法形容其色澤、卻帶著致命誘惑與不祥的幽光!仿佛一個在沉睡中蟄伏的邪惡魔眼。
    “它它沒動靜了,凍得跟外麵的石頭一樣硬邦邦的。”熊霸天下咽了口唾沫, 喉結滾動,發出響亮的“咕嚕”聲。他看著那東西,眼神裏殘留著難以驅散的恐懼,又似乎鬆了口氣。“自打黎瓷姐那股子要命的寒氣爆發,蹬了它那一腳之後,這東西就徹底‘這樣了’(他用手指模仿凍結的姿態)。一動不動,凍透了。”
    清風的目光從那散發著陰寒氣息的金屬冰雕移開,落回懷裏氣息依舊微弱、如同冰雕人偶般的黎瓷身上, 再低頭看看自己那裹滿髒布、慘不忍睹卻依舊緊握著她傷腿的雙手,以及不遠處那堆早已熄滅多時、隻餘下冰冷黑灰和殘餘炭渣的所謂“驅寒火堆”。
    一股難以言喻的、夾雜著羞愧、無力感、劫後餘生的虛脫以及對自己重傷狀態的極度不滿的疲憊感,如同洶湧的暗流,不可抑製地湧了上來。
    腦子裏荒謬地閃過一個念頭堂堂權限扛把子,竟淪落到被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破銅爛鐵疙瘩(收破爛的),給逼到了這步山窮水盡、油盡燈枯的份上 這口窩囊氣堵在胸口,讓他本就氣血不暢的內腑一陣憋悶刺痛。
    “大佬您看這這冰坨子擱這兒也不是個事兒啊”小二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發怵, 他偷偷瞅著那凍僵的鐵疙瘩,如同看一頭隨時會破冰而出的恐怖凶獸。“寒氣嗖嗖地冒!瞧著就瘮得慌!萬一萬一太陽出來它再化了,又動起來咋整?”他越想越怕,縮了縮脖子。
    “還有那堵牆”他又指了指村口的方向, 指向那堵刻著名字、被清風用權限之力勉強修補過,卻也在昨夜恐怖的爆炸衝擊波與冰寒侵蝕下,此刻同樣覆蓋著薄薄的白霜,牆體上出現更多深刻裂痕、布滿了焦灼坑洞和冰痕的‘英雄牆’。“也破的不成樣子了總得想法子” 語氣充滿了不安和對眼前爛攤子的迷茫。
    清風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感覺喉頭幹澀腫脹,一時發不出成句的聲音。 胸口的煩悶和身上的劇痛讓他思維都變得凝滯。就在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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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娘捧著那碗依舊冒著微弱熱氣的黑乎乎東西湊得更近了,臉上帶著一種樸實又殷切的希冀。 “英雄!風娃子!”她這次換了更親近也更急迫的稱呼,聲音裏滿是關切,“先別管那破鐵疙瘩了!擱那兒凍著就跑不了!你和這位姑娘的傷要緊!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來, 先喝口湯!暖暖肚子! 大娘剛熬好的!新鮮的西瓜皮燉魚湯!還特意 加了點剁碎的薑沫! 驅驅寒!看你們倆凍的這臉色跟掉冰窟窿似的! 再不喝點熱的,怕是真扛不住了!” 她近乎是半哄半命令地,把那破碗又往清風鼻子底下遞了遞。
    清風看著眼前那碗渾濁不堪,顏色像是被汙染的水坑,飄著幾片煮爛得邊緣發白透明、內裏纖維模糊的淺色西瓜皮片、和一些長短不一、形狀可疑的暗褐發灰的細小魚刺與碎骨, 散發出一種混雜了未熟西瓜皮的生青氣、某種河魚特有的土腥味、以及薑末的辛辣和焦糊味的暗紅色湯汁…胃裏頓時一陣不受控製的翻騰。 酸水不受控製地湧上喉嚨,被他強行壓下。
    但目光觸碰到大娘那寫滿了擔憂、疲憊和純粹好意的、布滿風霜的殷切臉龐, 那眼神裏的真摯如同燒燙的火石。再低下頭,看著懷中依舊氣息微弱、如同精致冰雪琉璃娃娃、急需哪怕一丁點熱量延續生命的黎瓷
    他認命地、極其艱難地、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這口湯,看來是躲不過去了。當前最務實的,確實是恢複一點體力。
    他掙紮著想稍微坐直點,以便喂湯。熊霸天下立刻會意,趕緊伸出他那比砂紙還粗糙的大手幫忙, 動作盡量輕柔地托住黎瓷冰冷的肩膀和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將她半昏迷的無意識身體調整了一下位置,讓她更平穩、頭能稍微仰起一點靠在自己壯碩如鐵壁的肩膀上, 以便喂食。
    “喂她先喂她” 清風用盡力氣從幹澀發痛的喉嚨裏擠出嘶啞的聲音, 如同生鏽的齒輪摩擦,急切地示意忙亂的小二。自己那被凍傷和布條纏裹、還在微微顫抖的手,也艱難地伸出一點,想去幫忙捏住黎瓷冰涼的下頜、撬開她緊閉的嘴。 指尖凍得僵硬麻木,動作笨拙而無力。
    就在此時,在所有人緊張的注視下,在清風冰冷微顫的指尖幾乎要觸及黎瓷下頜肌膚的前一刻——
    黎瓷緊閉的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非常細微。
    微弱得像是被風吹落的纖弱雪花。
    但在場所有人——焦急的清風,托著她的熊霸天下,端著湯碗的大娘,捏著破勺緊張得手心冒汗的小二——全都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心髒如同被攥緊,眼睛死死地聚焦在那雙沾著微塵和冰屑的睫毛上!
    “動了!黎瓷姐眼皮動了! 是真動了!我看到啦!”小二激動得猛地往前一竄,手一抖, 手中舀著半勺熱湯的破木勺差點歪斜,湯汁危險地在勺沿晃蕩,差點灑到黎瓷蒼白冰冷的臉頰上! 他嚇得趕緊把手縮回一點穩住。
    熊霸天下和大娘也猛地屏住了呼吸,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目光灼灼地盯著黎瓷臉上任何一絲微小的變化。
    清風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連身上火辣辣的劇痛似乎都短暫消失了。眼睛死死盯著黎瓷的臉, 連眨都不敢眨一下,仿佛生怕錯過任何一絲生命的征兆,那眼神熾熱得像是要將冰層融化。
    又過了沉重的幾秒。
    時間被無形的恐懼和期待拉得無限漫長。
    在眾人連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的極致緊張注視下,
    黎瓷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冰冷嘴唇,如同微啟的蚌殼,極其艱難地,微微地張開了一條微不可查的縫隙。
    沒有話語。
    “呃”一聲微弱得如同蚊蚋振翅、被凍僵後的嘶啞氣聲,從那條縫隙深處、緊鎖的喉嚨裏艱難地溢了出來。 如同堅冰裂開第一道細微的聲響。
    成了!
    小二如同接到了聖旨!再不敢遲疑!他強壓下幾乎讓心髒跳出胸腔的激動,穩了穩發抖的手腕,趕緊把破勺中殘存著的那點早已變得溫涼的、冒著些微熱氣的渾濁湯汁,小心翼翼地,順著黎瓷唇齒間那條微張的縫隙,倒了進去。
    黎瓷的喉嚨在無意識中本能地滑動了一下,喉嚨軟骨極其輕微地一個起伏,將那點微溫、帶著濃烈怪味的湯汁艱難地咽了下去。
    如同久旱龜裂的土地汲取到第一滴甘霖!
    她像是沙漠裏瀕死的旅人遇到了第一口救命的甘泉, 即使意識依舊陷於冰封的混沌深淵,身體最原始的本能也被喚醒!昏迷中, 那蒼白的、沾了一點湯汁的嘴唇,竟極其輕微地再次張開了一點,無意識地做出了一個淺淺吞咽的姿態。
    小二見狀,心中湧起巨大的鼓舞! 他手忙腳亂地趕緊又舀起一勺同樣溫涼的新湯,湊到那微張的唇邊,小口小口地順著縫隙倒了進去。 每一次,黎瓷都如同條件反射般,喉嚨本能地滾動,微弱卻持續地,小口小口地吞咽著小二喂過來的、氣味怪異的湯汁。 這微弱但持續的吞咽動作,如同黑暗中的星火,點燃了所有人心中幾乎熄滅的希望。清風那緊握著她小腿的手指,似乎也在那微弱的吞咽聲中,又悄然鬆懈了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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