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長老居所辭出，仇萬鈞那暗金色的瞳孔之中，方才被刻意壓抑下去的幾分桀驁與不耐，如同掙脫了枷鎖的凶獸，再次清晰地浮現出來。
    穩固境界？
    仇萬鈞嘴角勾起一抹極盡輕蔑的弧度，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言語。
    對於身負尊貴虯龍血脈、自出生起便被視為北海未來希望、剛一成年便已能輕易碾壓同輩的他而言，區區武宗初境，如同探囊取物，何須刻意去穩固？那不過是庸才弱者才需謹小慎微之事。
    萬妖島，三十三層。
    一座通體以某種散發著幽藍光澤的深海晶石砌築而成的酒樓——“醉仙樓”，即便在白日裏，也流光溢彩，妖氣蒸騰。
    樓外車水馬龍，往來的皆是氣息強橫、衣著不凡的上層妖族。
    此刻，酒樓頂層，一間視野最為開闊、裝飾也最為奢靡的雅室內，正是一派喧囂熱鬧。
    地麵鋪著不知名異獸的柔軟皮毛，踩上去極為舒適。
    牆壁上鑲嵌著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散發著柔和卻明亮的光暈。
    空氣中，濃鬱的酒香、菜肴的異香與某種特製的妖族熏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醺然欲醉的獨特氣味。
    仇萬鈞高坐主位，那張以整塊千年黑玉雕琢而成的寬大座椅，更襯得他身形挺拔，氣勢迫人。
    他身旁，幾名容貌絕色、身段妖嬈的侍女，有的捧著碧玉酒壺小心翼翼地為其斟酒，有的則用象牙小簽挑起晶瑩剔透的靈果，柔聲細語地遞到他唇邊。
    而下首，則簇擁著七八名氣息各異，但無一不是血脈不凡、在各自族群中也算得上天驕的年輕妖族。
    “仇大哥此次出關，不但修為臻至武宗，我觀您身上這虯龍血脈之威，似乎也比閉關前濃烈了數倍不止！真乃我北海萬年不遇之奇才！”一名豹頭環眼，臉上帶著幾道猙獰傷疤的青年，雙手舉著一隻碩大的金杯，語氣誇張，眼神中卻滿是近乎狂熱的崇拜。
    仇萬鈞眼皮都未曾動一下，隻是任由身旁那名有著毛茸茸狐狸耳朵的侍女，將一杯盛滿了琥珀色酒液的琉璃杯送到他手中。
    他那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一晃，杯中酒液便蕩起一圈圈細密的漣漪。
    席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一名身形瘦長，鼻梁高挺如鷹喙，眼神銳利如隼的青年，用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並不存在的油漬，這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特有的沙啞：
    “諸位可知，近來咱們這萬妖島一層，倒是出了件頗為……嗯，古怪之事。”他特意在“古怪”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哦？鷹九，你向來消息靈通，快說說，是何等怪事，能讓你都覺得上心？”另一名體型壯碩如小山，裸露的臂膀上布滿青黑色熊毛的大漢，甕聲甕氣地問道，他麵前的食案上，堆滿了啃噬過的獸骨。
    鷹九嘿然一笑，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光芒：“說是來了一位人族的……‘先生’，在咱們那下層，那些低賤妖崽聚居的地方，開辟了個什麽勞什子‘鴻蒙書院’，每日裏煞有介事地教那些連化形都還差得遠的小妖崽子們讀書識字呢。”
    此言一出，雅室內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更為響亮的哄堂大笑。
    “人族先生？教咱們妖族讀書？”一個生著狼首，滿口獠牙的青年笑得前仰後合，幾乎將口中的酒水噴出來，“這怕不是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被哪個不長眼的仇家打傻了？”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些下等妖崽，血脈駁雜，靈智未開，能識得幾個字，莫非還能考狀元不成？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猜啊，定是在人族那邊混不下去了，聲名狼藉，走投無路，才跑到咱們這與世隔絕的北海來討口飯吃，順便騙騙那些無知的小妖！”
    先前那名豹頭青年更是唾了一口，不屑道：“我倒是聽聞了一些風聲，那人族先生，據聞是在大陸上得罪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無安身之所，這才如喪家之犬一般，僥幸逃到我們這萬妖島來避難。嘖嘖，這般苟延殘喘之輩，也敢妄為人師？不怕誤人子弟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肆意調笑著，言語間充滿了對人族以及所謂“讀書”的鄙夷與輕蔑。
    仇萬鈞端著那隻剔透的琉璃杯，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冰涼的杯壁，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在他指尖的微動下，折射出妖異的光澤。
    他聽著眾人的議論，那雙暗金色的豎瞳之中，不起波瀾，仿佛這些人談論的，不過是幾隻聒噪的蟲豸。
    教那些低賤的妖族幼崽讀書？
    在他純粹的妖族血脈觀念中，這簡直是荒謬絕倫，更是對高貴妖族血統的一種褻瀆與玷汙。
    他們妖族，生來便以血脈定高下，以實力論尊卑。
    傳承靠的是血脈記憶，強大靠的是吞噬進化，講究的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是修為通天徹地的絕對武力！
    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那些人族酸儒口中所謂的“明理”、“開智”，能有何用？能敵得過他虯龍血脈的一爪之威，還是能扛得住他霸道絕倫的護體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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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誤人子弟。”
    仇萬鈞終於冷冷地吐出四個字。
    他將杯中那價值千金的烈酒一飲而盡，琉璃杯被他“砰”的一聲重重頓在黑玉桌案之上，四分五裂。
    雅室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喧囂的笑聲和議論聲都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敬畏地匯聚在他那張桀驁不馴的臉上。
    “走。”
    仇萬鈞緩緩站起身，暗金色的瞳孔之中，閃過一絲冰冷的玩味之色。
    “去看看，那不知死活的人族先生，究竟在我們的地盤上，搞些什麽名堂。”
    萬妖島一層，通往鴻蒙書院的小徑上，塵土飛揚。
    仇萬鈞在前，依舊是那副龍行虎步、目空一切的姿態，暗金色的鱗甲在陽光下閃爍著懾人的寒光。
    身後，那群妖族俊彥亦步亦趨，一個個收斂了方才在酒樓中的放浪形骸，換上了一副倨傲冷漠的神情，刻意將自身強橫的氣息毫無保留地散發開來。
    沿途所遇到的那些在陋巷中穿梭、為生計奔波的底層妖族，無不駭然色變，如同遇見了天敵一般，紛紛遠遠地便匍匐在地，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抬起。
    有些血脈稍弱、或是年歲尚幼的小妖，更是被那股混合了虯龍威壓和眾多天驕氣勢的無形力場，壓迫得口吐白沫，幾乎暈厥過去。
    仇萬鈞對此視若無睹，他狹長的眼角甚至都沒有向那些卑微的同族瞥上一眼。
    他享受這種源自血脈和實力的絕對壓製，這讓他感覺到自己如同這片土地的君王。
    不多時，一行人便來到了鴻蒙書院那略顯簡樸，甚至可以說有些寒酸的院門之前。
    與周遭那些妖族洞府的粗獷豪放、甚至帶著幾分血腥氣的風格截然不同，這座小小的院落，倒是透著幾分人族特有的、在他看來卻是矯揉造作的雅致與書卷氣。
    仇萬鈞微微眯起那雙暗金色的豎瞳，如同審視一件汙穢之物般，打量著眼前的低矮院牆和那扇僅僅是用普通木料製成的、緊閉著的院門。
    院內，隱隱約約傳來孩童們略顯稚嫩卻異常清晰、帶著某種獨特韻律的朗朗讀書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那聲音，在這充滿了原始妖氣和生存殺伐氣息的萬妖島下層，顯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耳。
    聽著這讀書聲，仇萬鈞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殘忍的弧度，喉嚨裏發出一聲充滿了輕蔑的冷笑。
    “哼，裝神弄鬼。”
    “一群蠢物，學這些狗屁不通的東西，又有何用？”
    他身後的那些妖族俊彥們，也紛紛露骨地開口附和著，言語之間，充滿了不屑與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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