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演武場上風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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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安城,禁軍演武場。
    時值初春,料峭的寒風尚未完全退去。
    這座平日裏充斥著鐵血殺伐之氣的皇家禁軍演武場,今日卻顯得格外不同。
    場邊臨時搭起了華麗的彩棚。
    棚內錦緞鋪陳,美酒佳肴羅列,坐滿了來自太安城頂尖勳貴世家的年輕子弟。
    這並非尋常的軍中操練。
    而是一場約定俗成,專供權貴子弟們展示武力、解決私怨、以及相互試探深淺的“演武切磋”。
    太子趙篆今日也來了興致,帶著一眾崇文館的伴讀,安然坐在主位彩棚之中。
    他臉上掛著溫和謙遜的笑容,不時與身旁相熟的勳貴子弟低聲交談幾句。
    姿態親和近人,卻又於無聲處,透出一股儲君特有的威儀。
    徐鋒也在其中。
    他尋了個不甚起眼的角落,縮著身子坐下。
    手裏抱著個小巧的暖爐,依舊是那副病懨懨、仿佛風一吹就要倒的模樣。
    身上裹著厚實的裘衣,還時不時低低咳嗽兩聲。
    他刻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目光看似散漫地掃過場中捉對廝殺的年輕人,實則眼底深處一片淡漠,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囂與熱鬧,都與他這個來自北涼的質子無關。
    場中比試正進行到激烈處。
    拳腳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兵器交擊更是火星四濺。
    雖說並非生死相搏,但年輕人火氣旺盛,動起手來也毫不含糊,打得頗為凶狠。
    彩棚內,叫好聲、喝彩聲此起彼伏。
    夾雜著各家子弟對場上局勢的評頭論足,以及毫不掩飾的嬉笑怒罵。
    一派紈絝子弟張揚恣意的景象。
    就在這時,演武場的入口處,忽然起了一陣不易察覺的騷動。
    原本喧鬧的人群,像是被一股無形的氣場所懾,不由自主地向兩旁分開。
    一道身影,緩緩步入。
    來人一身白衣,素淨得不染半點塵埃。
    身形挺拔如槍,仿佛能刺破蒼穹。
    他負手而立,麵容冷峻,一雙眸子淡漠地掃過整個喧鬧的演武場。
    那眼神,似乎並未將眼前的任何景象、任何人,真正放在心上。
    他身上那股獨特的氣質,如極北萬載不化的冰雪般清冽孤高,又似屍山血海中淬煉出的鐵血般沉凝厚重。
    僅僅是他的出現,就瞬間壓過了場內所有的喧囂與浮躁。
    “那……那是陳將軍?”
    “白衣兵仙!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天呐!他不是應該坐鎮北涼嗎?什麽時候到的太安城?”
    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般響起。
    彩棚內,不少自視甚高的勳貴子弟,臉色都微微變了。
    就連場中正打得難分難解的兩人,也驟然停下了動作,滿眼敬畏與驚疑地望向那道如雪的白色身影。
    來者,正是北涼三十萬鐵騎中,威望僅次於徐驍,槍法入聖、用兵如神,被譽為軍神之下第一人的——白衣兵仙,陳芝豹!
    太子趙篆臉上的溫和笑容,也極其細微地收斂了一瞬。
    隨即,他立刻起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與恰如其分的尊敬,快步迎了上去。
    “陳將軍!未曾想今日竟能在此得見將軍風采,實乃趙篆之幸!”
    陳芝豹隻是極其輕微地頷首示意。
    他的目光在太子趙篆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轉向了場中。
    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途經此地,聽聞殿下在此觀武,便順道過來看看。”
    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看似隨意地掃過了太子身後的伴讀席位。
    最終,精準地落在了那個角落裏,病懨懨、裹著厚裘、仿佛隨時會咳斷氣的徐鋒身上。
    停留了,那麽微不足道、卻又令人心悸的一息。
    徐鋒心中警鈴驟然大作!
    陳芝豹!
    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太安城?
    他入京了?為何自己事先連半點風聲都未曾收到?
    是【寒蟬】的情報網出現了重大疏漏?還是此人的行蹤,已經隱秘到了這種地步?
    無數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徐鋒腦海中閃過。
    但他麵上,依舊是那副人畜無害、甚至有些蠢笨的病弱模樣。
    他配合地縮了縮脖子,仿佛隻是被陳芝豹那冰冷淡漠的目光掃過,就已承受不住那股無形的寒意。
    “陳將軍,快請上座。”趙篆姿態放得很低,客氣地伸手邀請。
    陳芝豹卻幾不可察地擺了擺手。
    他依舊負手立於彩棚邊緣,目光重新投向場中,語氣淡漠如初:“不必,我站著看便好。”
    太子的笑容似乎僵硬了零點一瞬,但很快便恢複如常。
    他也不再堅持,重新回到主位落座。
    隻是,因為陳芝豹的到來,原本還算輕鬆熱鬧的氣氛,無形中變得壓抑了許多。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無聲的壓力。
    連交談的聲音,都不自覺地小了下去。
    演武繼續進行。
    但顯然,大多數人的心思,已經不在場中那兩個打鬥的年輕人身上了。
    不少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瞟向那道矗立的白色身影。
    以及,他偶爾會投向伴讀席位,尤其是徐鋒方向的,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視線。
    就在這時,場中終於分出了勝負。
    一名身材高壯、臉上帶著幾分桀驁之色的將種子弟,幹淨利落地將對手一腳踹翻在地。
    引來了他同伴的一陣喝彩。
    此人名為李墨,乃是京城衛戍將軍李淳的次子。
    而李淳,在朝堂上素來與北涼不睦,隱隱是站在太師顧劍棠那一方的。
    李墨得意洋洋地環視一圈,享受著勝利者的目光。
    他的視線在伴讀席位上逡巡,最終,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戲謔,定格在了角落裏的徐鋒身上。
    他在幾名同伴帶著惡意的哄笑和慫恿下,提高了聲音,朗聲喊道:
    “早就聽聞北涼人人驍勇善戰,這位徐三公子,既是北涼王之子,想必也是身手不凡吧?”
    “何不下來與李某比劃幾招?”
    “也讓我等開開眼界,見識見識北涼王府公子的風采?”
    這話一出,場間頓時安靜了許多。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在同一時間,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徐鋒身上。
    挑釁!
    這是赤裸裸、毫不掩飾的挑釁!
    誰不知道這位北涼三公子是以質子身份入京,且素有“病弱不堪”、“腎虧體虛”的名聲?
    李墨此舉,分明是想當著太子和眾勳貴的麵,狠狠羞辱徐鋒,借此來打北涼王府的臉!
    徐鋒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他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身上的裘衣,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連連擺手,聲音都帶著顫音:“不……不行……我……我身子骨弱,不會……不會武功……”
    “哎呀,徐三公子何必如此過謙?”另一名與李墨交好的勳貴子弟立刻跟著起哄,“北涼出來的,哪怕是隻兔子,也能蹬兩下腿吧?隨便玩玩嘛,點到即止,李兄下手有分寸,不會傷到你的!”
    “是啊是啊,三公子,下來玩玩嘛!”
    周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徐鋒臉上露出求助的神色,可憐巴巴地看向主位上的太子趙篆。
    趙篆臉上依舊掛著那抹溫和的笑容,仿佛完全沒有聽出李墨話語中的惡意和針對。
    他反而溫聲勸慰道:“徐三弟,既然李公子盛情相邀,不妨就下去活動活動筋骨。”
    “放心,有孤在此看著,點到為止,不會傷了彼此和氣的。”
    話語說得冠冕堂皇。
    但徐鋒卻敏銳地捕捉到,太子殿下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逝的探究與審視。
    顯然,這位儲君,也想借此機會看看,他這個傳說中病弱不堪、近乎廢物的北涼三公子,究竟是真是假。
    徐鋒臉上的神情,混合著“驚恐”、“為難”與“無助”,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他惶恐地左右張望。
    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實質般落在了自己身上。
    尤其是彩棚邊緣,那道如同冰山般矗立的白色身影。
    陳芝豹,正用那雙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眸子,冷冷地看著他。
    那眼神,如同在審視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冰冷,淡漠,卻又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銳利。
    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