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江南震蕩餘波惡,公主心事係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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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熹微,雨水洗過的姑蘇城,非但沒有半分清新,反而被一層無形的血腥與恐慌籠罩。尋常百姓家門窗緊閉,昨夜城中響徹的廝殺與連片的火光,成了街頭巷尾竊竊私語卻又不敢高聲的禁忌。
按察使司衙門前,血跡被雨水衝刷得淡了,但那股鐵鏽味卻仿佛滲入了青石板的縫隙。
一道道按察使司的令箭,如催命符般飛出。姑蘇城四門繼續緊閉,一隊隊麵色冷峻的衛兵,按著昨夜繳獲的名冊,開始在城中拿人。哭喊聲、咒罵聲、求饒聲,此起彼伏,為這座素來以溫婉著稱的江南名城,添上了幾分肅殺之氣。
三日後,菜市口。
四海幫幫主陸橫,連同其麾下數十名骨幹,被驗明正身,當眾斬首。觀者如堵,卻鴉雀無聲。百姓們看著這些往日裏在姑蘇水上作威作福的梟雄人頭落地,心中情緒複雜,有快意,有畏懼,更有對未來的茫然。
行刑之後,按察使段崇山一封八百裏加急的奏折,直奔京城太安。奏折之上,他詳述了四海幫勾結水師提督周正淳,走私斂財,荼毒江南的種種罪狀,並附上了部分審訊得來的供詞。至於此案的起因,那名不知所蹤的北涼三公子,段崇山卻是用了春秋筆法,隻提有“北地豪客”與四海幫於碼頭起爭端,後引發混戰,黑白兩道死傷枕藉,他順勢而為,才得以一舉搗毀此盤踞多年的毒瘤。
字裏行間,未曾明確指控徐鋒,卻又處處將這滔天的風波引向了他。這口黑鍋,不大不小,卻恰到好處地扣了上去,將皮球穩穩地踢回了太安城,踢到了那位天子的腳下。
太安城,皇宮深處。
龍椅上的永徽皇帝,將那份江南道遞上來的奏折重重拍在禦案之上,胸膛劇烈起伏。
“好!好一個段崇山!好一個北涼徐驍!”
他怒極反笑,眼中滿是陰鷙。段崇山鏟除江南毒瘤,於國有功,他必須嘉獎,甚至要下旨令其徹查江南官場,以顯天子聖明。可奏折裏那若隱若現的“北地豪客”,分明就是徐鋒那豎子!
一個庶子,竟敢在他的江南道掀起如此腥風血雨,將他治下的官員與江湖勢力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已不是挑釁,而是赤裸裸地在打他這位離陽天子的臉!
“傳朕旨意,嘉獎段崇山,擢升其為江南道經略使,全權督辦江南弊案!另,嚴令江南、江北兩道所有官府,全力緝拿北涼逆賊徐鋒,死活不論!”
怒火稍歇,他又看向侍立一旁的宦官,聲音冷得像是要結冰:“去告訴皇後,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鳳儀宮內。
“啪”的一聲脆響,一隻成色極佳的羊脂白玉盞,被皇後趙稚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瓣。她臉色鐵青,呼吸急促,豐腴的胸口不斷起伏。
就在方才,她收到了兩份情報。一份是皇帝派人傳來的口諭,另一份,則是她安插在江南的死士首領“寒蟬”拚死送回的密信。
“徐鋒……實力未損,重傷乃是偽裝……他在借我之手,清洗江南……”
趙稚一字一句地念著信中的內容,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她終於明白,自己從頭到尾都被騙了。那個在她眼中本該是重傷待宰的獵物,非但毫發無傷,反而將她遞過去的刀,變成了他自己手中剔骨的利刃。她布下的殺局,成了對方攪亂江南的棋子。
一股被愚弄的羞辱感與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全身。她意識到,自己非但沒有成為獵人,反而像是被那頭北涼的幼虎,牽著鼻子引入了一片泥潭。可如今,皇帝催逼,箭在弦上,她已沒有退路。
“傳令寒蟬,不惜一切代價,加快行動!”她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就算江南道被他掀個底朝天,也必須讓他死在那裏!”
姑蘇,枕河樓。
窗外風聲漸起,徐鋒卻對滿城的風雨置若罔聞。他麵前的桌案上,攤滿了從那夜修羅場中“撿”回來的賬冊、密信與契約。
【破綻洞察】神通之下,那些看似雜亂的賬目、人名、貨單,在他眼中化作了一張流淌著黑色脈絡的巨網。這張網,連接著江南的官僚、士族、幫派,甚至還牽扯到了某些京城的權貴。每一條脈絡的交匯點,都是一個可以引爆的弱點。
他修長的手指在那些名字上緩緩劃過,將一張張關係網在心中構築、拆解。忽然,他的指尖在一份陳舊的鹽運賬冊上停了下來。那上麵一個不起眼的商號,一條隱秘的運輸路線,竟讓他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
他閉上眼,腦中無數信息飛速流轉,最終與父親徐驍書房中一幅被遺忘在角落的江南輿圖上的某個標記,重合在了一起。
“老頭子……原來你當年,也在這裏落了一子。”徐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這枚棋子,連他都不知道,想來是父親藏得極深的一步暗手。
另一邊,洛陽早已從那堆“雜物”中,取走了那枚造型奇特的骨哨。她盤膝而坐,將骨哨置於掌心。指尖觸碰的瞬間,一股微弱卻純粹的陰冷魂力順著骨哨沁入她的殘魂,帶來一絲久違的舒適。她能感覺到,此物不僅能安撫魂魄,似乎還能與某些特定的陰魂產生共鳴,隻是用法還需慢慢摸索。
南宮仆射的房門,也在此時悄然打開。她閉關三日,再出現時,容顏依舊清冷絕世,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若說之前她是一柄藏於鞘中的寶刀,鋒芒內斂,那麽此刻,她便是一柄已經出鞘,飲過血的絕世凶刃。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裏,人未動,卻仿佛有無形的刀氣將周遭的光線都切割得有些許扭曲。那晚與皇後殺手頭領的一戰,顯然讓她獲益匪淺。
一片安寧之中,唯有隋珠公主坐立不安。她這幾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懷中那枚貼身玉佩的灼熱感,一日比一日強烈,像是在無聲地催促著她。那股牽引之力,清晰地指向太湖的方向。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她的腦海中,開始斷斷續續地出現一些破碎的畫麵——廣闊無垠的湖麵,水下奇異的宮殿,還有一聲聲模糊不清的呼喚……
終於,她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煎熬,鼓起勇氣,走到了徐鋒麵前。
“公子,”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臉色蒼白,“妾身……妾身懇請公子,能否陪我去一趟太湖?”
徐鋒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隋珠公主咬了咬下唇,將懷中那枚溫熱的玉佩取出,雙手奉上:“這枚玉佩,這些天幾乎要將妾身灼傷。而且……而且我夢到了一些東西,很模糊,但都和太湖有關。妾身覺得,那或許……或許和我失去的記憶有關。”
徐鋒看著隋珠公主那雙滿是血絲卻異常明亮的眼睛,心中第一次將這個女人的重要性,從“一個有用的籌碼”,稍稍向上提了一格。他對這前朝公主的身世本就存疑,那玉佩的異狀,還有她口中的夢境,都透著一股不同尋常。
如今江南這潭水已被攪渾,各方勢力的目光都被段崇山和那口“北涼逆賊”的黑鍋吸引,正是他金蟬脫殼的最好時機。
“好。”徐鋒言簡意賅地點了點頭,“明日動身。”
得到肯定的答複,隋珠公主緊繃的身體瞬間一鬆,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感激與喜悅。
然而,就在徐鋒準備吩咐青鳥收拾行裝之際,房門被無聲推開。
青鳥的身影如一縷青煙般滑入,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快步走到徐鋒身邊,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
“公子,緊急軍情。一支約五百人的精銳,正從北方秘密南下,裝備精良,行軍路線直撲姑蘇。沿途驛站已被他們暗中控製。”
徐鋒端著茶盞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玩味:“哦?是哪路神仙,這麽迫不及待地想來江南分一杯羹?”
青鳥深吸一口氣,吐出幾個字:
“其旗號,是靖安王府的,‘鎮南’玄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