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世間再無張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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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如同千軍萬馬,撕扯著朱翊鈞的披風。
錦衣衛們手持火把在兩側開道,火苗在暴雪中明明滅滅.
朱翊鈞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靴底與積雪摩擦發出"咯吱"聲響,陳矩舉著宮燈的手不住顫抖,暖黃光暈裏,皇帝通紅的耳尖和睫毛上凝結的冰碴刺得他眼眶發疼……
終於望見張府朱漆大門時。
此時,張府門第大開。
滿門老小跪了滿地,雪水浸透的衣擺與青石磚凍成一片。
朱翊鈞的聲音被北風撕成碎片:“都起來吧……”
“謝陛下。”
穿過九曲回廊,廊下燈籠在風雪中劇烈搖晃,投下滿院破碎的光影。
朱翊鈞的狐裘大氅早已被雪水浸透,沉甸甸地壓在肩頭,可他渾然不覺,隻盯著前方引路的張嗣修。
轉過最後一道月洞門時,進入了張居正的寢房。
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是人參、附子與當歸混合的苦澀氣息,混著經久不散的血腥味是那麽的刺鼻。
病榻前的炭盆燒得正旺,火光照亮張居正凹陷的麵頰,他閉著眼睛,粗喘著氣……即便是粗喘著氣,可也透露著虛弱,這口氣吐出來,在吸進去好似要費很多的力氣……
這位昔日執掌乾坤的內閣首輔,此刻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他此時是坐起身子的,在他的後背是數不清的墊子,來支撐著他的身體,他穿上了官服,即便這身大紅色的官服早就不合身了。
看著張居正的這副模樣,朱翊鈞的喉嚨突然哽住,十年間那些君臣爭執、朝堂風波,在看到此時張居正的時候,一切都消散了……
陳矩趕忙搬來了一張椅子,放在了床前,又捧來鎏金手爐塞進皇帝掌心。
朱翊鈞卻甩開手爐,將自己身後的狐裘大氅脫掉,丟給了陳矩。
“你也下去取暖吧。”
“是陛下。”
陳矩聞言躬身退下,而後將房門關著。
這個時候,從皇宮到張府的路還在清掃著。
上千名禁軍,數百名太監大半夜都在掃大街……
而朱翊鈞徑直走到了張居正的麵前,輕聲喚道:“師傅..……學生來了……”
“師傅……”
“師傅……學生來了……”
朱翊鈞連喚數聲,都未見張居正有什麽反應,而後歎了口氣,停頓片刻後喚道:“閣老,朕,朕來了……”
聽到這話,張居正的眼皮才動了動,緩緩地張開……
渾濁地眼中,先是模糊,而後慢慢清晰,最後他看到了朱翊鈞。
“陛下...能來...臣...死亦無憾..……”
張居正地聲音非常虛弱。
他再也沒有力氣喊出,天下之事,不難於立法,而難於法之必行……
“陛下...新政...萬不可廢...”張居正每說一個字,都要大口喘息,胸腔劇烈起伏……
“流民...賦稅...邊疆...黨爭……”
“陛下,要辛苦您了……”
火盆中,炭塊突然爆裂出火星,映得張居正本就蒼白的臉愈發透明。
朱翊鈞望著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麵容,重重地點了點頭:“閣老放心,朕不敢有絲毫懈怠,新政不會廢。邊疆安穩,百姓富足,這是你我君臣共同的心願。”
“朕永不改初心。”
“那就好……”
“那就好……”
“陛下,大半年前,老臣最後一次在乾清宮中,跟陛下坐而論道,您……”
“曾論及生死,陛下問道,人在死時,會想起什麽,老臣回答,想的是多活幾年,陛下不認可,今日……老臣給陛下一個答案,您說的是對的……”
“臨死之時,最忘記不掉的,反而是自己留在世上的這些存在……”
朱翊鈞認真的聽著。
“那你當時對老臣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您的夢?”
朱翊鈞點了點頭:“朕沒有欺騙閣老,朕的那些夢,跟親生經曆過一般,朕在夢中也走錯了路,做了誤國之君,不過夢醒了,就要改變……朕比夢中的自己勤奮,朕同樣改變了夢中的事情……閣老,朕說的這些,您信嗎?”
張居正輕輕笑了笑:“老……老臣馬上就要咽氣了,可老臣還是不信……”
“那閣老為何要問?”
“善夢者,思慮過多,陛下你從小聰明,想的多,想的太多,看的太遠,拿此事詢問,就是想告訴陛下,最後一件事情……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行事莫急,莫躁……不要……不要過得太累了……”
“朕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陛下啊,下雪了,路滑,回宮的時候,慢一些……”
火盆中最後一塊銀炭突然迸裂,張居正的笑容凝固在唇角,那雙曾在朝堂上叱吒風雲的眼睛,此刻正蒙著層淡淡的霧氣,渾濁卻依然固執地凝視著他。
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氣音,像是春蠶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啃食桑葉,最終化作綿長而微弱的歎息……
他死了。
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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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能揮毫寫下雄文策論的手,如今瘦得隻剩嶙峋指節,原本的張神童,已經油盡燈……
“閣老...走好……“
“師傅……走好……”
朱翊鈞的聲音像是卡在喉嚨裏。
他很難過。
即便他已經習慣了朝堂上沒有張居正存在的時光了。
整理了一番情緒,又深深的看了一番自己的老師,想要將他此時的模樣牢牢的記在心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推開了門,走出了臥室。
此時臥室外,張家老小都在等候。
他們也看到了此時陛下眼睛微微有些紅潤……
“進去吧……”
說著,便踏步向前……
陳矩趕忙追上,將宮裏麵新送來的大氅披在了身上。
身後張居正的房內,傳來了張家人的哭喊聲。
而此時的朱翊鈞正大步朝著張府外走去。
等到出了張府,朱翊鈞發現數裏長街的積雪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青石磚泛著冷冽的光,唯有空中紛揚的雪幕還在提醒這場風雪的肆虐。
而自己的龍輦已經停在了張府外,錦衣衛包括指揮使,同知,以及各個大一些的,出現在皇帝身邊的頭目,都已經在龍輦旁守候。
“這路清得倒快。”朱翊鈞歎了口氣,輕聲說道。
陳矩慌忙低頭,不敢接話。
“回宮吧。”
說著,朱翊鈞登上了龍輦。
在回頭去看張府。
隨後仰頭望著漫天飛絮般的雪片。
北風卷著細雪撲在臉上,恍惚間又回到方才張府的病榻前,那個消瘦的身影正用最後的氣力叮囑他"莫急,莫躁"。
“誰言天公不好客……”
“漫天風雪送一人……”
“張居正……張江陵……張師傅……張閣老……走好……”
朱翊鈞的低語被風雪撕碎,卻字字清晰……說完之後,他進入了龍輦之中……
天子的儀仗隊返回皇宮……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這個在史書裏翻雲覆雨的內閣首輔張居正,遠比朝堂上的剪影來得鮮活……
有人罵他是擅權專政的奸佞,有人讚他是力挽狂瀾的救星,可當真正翻開那些蒙塵的奏折與密信,才驚覺這個被稱作"張江陵"的男人,分明是把自己鍛成了一柄鋒利的刀——刀刃所向,是積弊百年的大明王朝,而刀柄,卻始終握在蒼生手裏……
世人總說他飛揚跋扈,可誰又記得他推行考成法時,在文淵閣熬紅的雙眼?
六部衙門的公文往來被刻上了期限,從中央到州縣的官員都像被上了發條的齒輪,大明這架生鏽的馬車,就是在他近乎嚴苛的鞭策下重新轉動起來。
有人彈劾他變法亂政,卻沒人看見那些深夜裏,他對著空蕩的殿堂苦思冥想,燭淚在硯台裏凝成冰晶。
他不是不想做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可當看到黃河決堤時百姓抱著浮木哀嚎,當發現國庫空虛到連邊軍冬衣都湊不齊,他隻能把文人的風骨淬煉成鐵腕,哪怕因此背負罵名……
“願以一身許國,不以家事辭勞”……
這份近乎偏執的家國情懷,讓他在權力的旋渦裏越陷越深,也讓他成為了大明最後的脊梁。
當然,他絕非完人。蟒袍玉帶的奢華,縱情享樂,他會利用職權打壓異己,甚至在推行改革時手段淩厲得近乎殘暴。
可當後來人站在曆史的長河邊回望,突然明白所謂英雄,從來不是完美無缺的神像。
張居正就像那輪照徹寒夜的孤月,雖然有暗斑,卻依然用全部的光,照亮了即將墜入深淵的大明王朝……
考成法是他留給大明朝最寶貴地財富……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執行力最為重要……
做一個憤世嫉俗的好人容易,但要逆天改命把一個積重難返江河日下的龐然大物從下跌趨勢中挽救起來實在是太難。
更何況,張居正並不是生來就擁有權柄的人。
他也是一個標準的讀書人,一個背景普通的正統士大夫,並不是什麽天潢貴胄。
一個把個人名譽拋在腦後,隻為了改革事業的人,怎麽不值得肅然起敬……
同讀聖賢書,聖賢做不到的他做了,聖賢做的,他也能做,複雜的人性在他身上更加複雜。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三千年讀史,不外功名利祿,九萬裏悟道,終歸詩酒田園……
大明朝失去了張居正……
年輕的皇帝終究是失去了他的老師……
但……
一切還要向前走……
……………………
想要考公地書友就努力一把,改變汙濁的世界,做第二個張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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