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朝鮮國王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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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中。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手中拿著奏疏,正在認真看著的時候,陳矩快步走了進來。
    “陛下,天津轉過來的奏表。”
    “是,朝鮮國王李昖的。”
    朱翊鈞聞言,將手中的奏疏放下:“李昖的奏表。”
    “是,陛下,李昖已經到了天津了。”
    朱翊鈞眉頭皺起,這個李昖什麽情況,怎麽又來了。
    李昖。
    男。
    朝鮮族。
    現任朝鮮國王。
    因為一項朝廷在遼東的十年大計,他與北京有了不解之緣。
    根據朝廷的計劃,在萬曆十五年,遼東大地上的女真各部,要遷移超過十萬之眾前往陝西都司。
    這個龐大的移民國策,由兩位實權國公,靖國公戚繼光,寧國公李成梁坐鎮中樞指揮。
    具體的操盤手,就是戚金,麻錦,與李如鬆,兵部。
    遼東大地上,自從中央朝廷頒布了移民政策後,戚金,麻錦,李如鬆,三個關外的將領,都處於忙碌中。
    不到兩年的時間,大明朝通過在關外強大的軍力,與威懾力,遷移了超過四萬多的野人女真到了西北。
    現在更北方的野人女真,為了不遷移戶口,隻能被迫西遷,往更加寒冷的北方而去。
    而為了完成kpi,關外的具體施行者,隻能把目標轉移到了海西女真各部,建州女真各部,甚至朝鮮女真也同樣受到了波及。
    朝鮮王室為了巴結大明遼東的實權派將領,同樣也是為了積極配合宗主國,也出動兵力配合大明遼東軍一樣,查戶口,驅趕,捉人……
    為此,朝鮮國主親自來到北京表功。
    他在萬曆十年初入了一次北京城,受到了中央朝廷的熱情款待,但那次陛下因為張居正去世,十分悲痛,並沒有召見李昖。
    第二次是在萬曆十年的七月。
    這個時候,天子已經從悲痛中走出,在武英殿召見了他,也是這次,禦賜下了一支燒雞……並開天恩,讓國主當著自己的麵吃完。
    朝鮮國主高興的,還真吃完了。
    而這次他又來了。
    這一日,是大明萬曆十一年的九月,剛剛入秋。
    不到兩年,來北京三次。
    這是朝鮮國建國百年,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朱翊鈞看完李昖朝見的奏疏後,都愣了一下,真把北京城當家了,經常回家看看嗎?
    難不成是因為上一次到來,沒有領到什麽貴重的封賞,感覺跟自己帶來的禮物不成正比,虧了,想要再來領賞。
    這個時候,李昖的船隊已經停在了天津港。
    前麵兩次,都是符合正常的流程,先上了表,北京方麵答複後,他們才出發。
    可這次,跑到了天津,才上表,這擺明就是怕大明的天子不同意,來了個先斬後奏,在怎麽說,都到了天津了,不能再讓天子親自冊封的國王原路返回吧。
    “這個李昖啊,有趣,有趣啊,既然來了,就讓他入京吧,李成梁最近不是跟下屬同僚嚷嚷著身子骨都生鏽了嗎,就讓他去見見他老朋友去。”
    “是,陛下,奴婢這就去寧國公府傳旨。”
    按照慣例,天子冊封的藩屬國國王到來,大明朝廷是要高規格接待的,李成梁作為國公,身份合適,且他與李昖早些年也認識。
    李成梁當年威震遼東,不僅是女真人的爹,還是朝鮮王室的爹。
    他跟李昖確實有交情,甚至之前還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了。
    說來也巧,前兩次李昖到北京城的時候,李成梁還專門跑出去巡查軍務了。
    兩次都選擇不見李昖。
    這讓朱翊鈞多少有些奇怪。
    這次人家打了一個突然襲擊,朱翊鈞不知道,李成梁也不知情。
    時值萬曆十一年九月,雖已入秋,但北京城的“秋老虎”威勢不減,午後的陽光依舊熾烈,空氣裏蒸騰著未散的暑氣。
    寧國公府的後花園,此刻卻是一片難得的清涼之地。
    花亭臨水而建,四周古木參天,濃密的枝葉篩下斑駁的光影,也擋住了大半暑熱。
    亭中,大明柱國將軍、寧國公李成梁正斜倚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藤編躺椅上避暑。
    他上身隻著一件輕薄透氣的湖藍色素紗交領中單,衣料細軟,隱隱透出內裏白色的汗衫,下身是同樣質地的素紗寬口褲,褲腿隨意地挽到了膝蓋之上,露出兩條雖年逾六旬卻依舊筋肉虯結、布滿舊日沙場印記的小腿。
    一雙赤腳隨意地擱在鋪了竹席的腳凳上,享受著石板地麵透過竹席傳來的絲絲涼意。
    雖已遠離遼東前線多年,久居京師榮養,但這位曾令女真蒙古諸部聞風喪膽的“遼東王”眉宇間那股不怒自威的沙場煞氣,並未因歲月的流逝和京城的安逸而完全消散。
    他微闔著雙目,似在假寐,又似在傾聽亭外聒噪的蟬鳴,花白的須髯隨著他平緩的呼吸微微起伏。
    兩名身著藕荷色輕紗夏衫的侍女,手持兩柄巨大的宮扇,一左一右,屏息凝神地為他打著扇子,動作輕柔而規律,帶起陣陣微風,吹拂著他敞開的領口和額角的細汗。
    旁邊的小幾上,一盞清茶氤氳著淡雅的香氣,一盤時令的冰鎮楊梅紅得誘人。
    這便是在京國公的夏日閑適。
    然而這份寧靜很快被急促而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打破。
    府中管家李忠幾乎是踮著腳尖,一路小跑著來到花亭外,隔著紗簾,聲音壓得極低,卻又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急迫:“老爺,老爺!司禮監秉筆陳矩陳公公到了府門,說有緊要旨意宣達!”
    李成梁那雙微闔的虎目驟然睜開,精光一閃而逝,哪裏還有半分慵懶。
    他猛地坐直身體,低喝一聲:“快,更衣,開中門迎旨!”
    兩名侍女慌忙放下羽扇,李忠早已捧著備好的衣物快步上前。
    李成梁動作麻利,絲毫不見老態。
    他迅速褪下避暑的素紗中單,換上相對正式但又不失夏時涼爽衣服,腰間束上玉帶,足蹬皂色雲頭履。
    整個過程不過片刻,雖隻是簡便的常服,但穿戴整齊後的李成梁,那股屬於頂級勳貴的威儀便油然而生……
    他大步流星穿過庭院,親自迎至儀門處。
    隻見陳矩已由小太監引著進了前院。
    李成梁搶上幾步,拱手道:“陳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寧國公李成梁接旨!陛下口諭!”
    李成梁聞言,毫不猶豫,整肅衣冠,一撩袍角,便在庭前甬道的青石板上跪了下去,身後的管家仆役更是呼啦啦跪倒一片,屏息凝神。
    陳矩清了清嗓子,朗聲宣道:“朕聞朝鮮國王李昖,已抵天津衛。念其遠道而來,舟車勞頓,又屬藩邦忠順之主。著令寧國公李成梁,即刻代朕前往天津,行郊迎之禮,妥為安置,導引入京……”
    “李卿乃國之柱石,久鎮遼東,深悉東事,且與朝鮮國王素有舊誼。此番迎迓,非卿莫屬。務要盡顯天朝上國之威儀,亦不失親睦藩屬之厚誼。即行勿延……”
    宣罷,庭中一片寂靜,唯有遠處樹上的蟬鳴依舊聒噪。
    李成梁跪在地上,原本沉穩如山的身形在聽到“李昖”二字時,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臣李成梁,領旨……”
    聲音洪亮,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
    他恭敬地叩首,然後才緩緩起身:“有勞陳公公傳旨。陛下厚望,成梁豈敢怠慢。請公公回稟陛下,臣即刻整備,星夜兼程,趕赴天津,必不負聖命!”
    “公爺辛苦。陛下還等著回話,咱家這就回宮複命了。”
    “公公慢走。”
    李成梁親自將陳矩送出府門,直到看到陳矩的馬車消失在街角後,他才緩緩轉身。
    臉上的恭謹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凝重……
    “這個李昖怎麽又來了,不會是找我要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