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漢家的土坯牆圍出的小院裏，殘陽的餘燼把影子拖得老長。
    眾人在院子裏麵吃起了拴主精心準備的晚飯。
    吃飯的時候，在兒子得知這幫人大老遠的跑過來，邀請自己老爹去京城做客。
    當下，也是跟著張國之一同勸說了。
    “爹，人家大老遠從京城來，就為請您去賞個月、吃頓飯。這份臉麵，咱莊戶人家，幾輩子修得來？”
    不僅如此，孫子也在一旁勸說，阿爺可以去京城見見世麵。
    就這樣，在張國之，兒子孫子的勸說下，以及兒子也做出了好好照顧羊的承諾後，劉老漢也經過一番深思熟慮。
    人家公子哥兒，那麽大的排場，專門派人派車來接，自己再扭著脖子不去，算個什麽事？
    傳出去，倒顯得他劉老漢不識抬舉了。
    他長長歎了口氣，那歎息沉甸甸的，帶著泥土和歲月的氣息：“罷，罷！去就去！我這把老骨頭，權當……權當進京趕個集！”
    就這樣，到了第二日，張國之等人準時來到了劉老漢的家外。
    將其接上了車，車輪碾過村口坑窪的黃土道，卷起一溜煙塵，把劉老漢生活了一輩子的村子甩在身後，漸漸縮成地平線上一抹模糊的灰影。
    而當劉老漢離開沒有多久。
    又有兩名衙役登門了。
    拴主趕忙出來迎接。
    一個衙役手中拿著花名冊。
    “你爹是不是叫劉福生啊。”
    “是。”
    “快！快叫你爹出來！天大的好事！掉金疙瘩的好事啊！”
    “什麽好事？”拴主稍稍愣神。
    怎麽都來找我爹。
    “咱們當今天子……要在八月十五，在皇宮裏頭，賜宴……”
    “賜宴京畿地麵上的老壽星，你爹劉福生，就在這恩賞名單上！紅彤彤的禦筆親點，讓他準備準備，下午的時候會有車來接，縣衙也準備了衣裳，都是綢的……”
    “啊？……賜、賜宴？皇宮？我爹？”他撓著頭，一臉茫然，“可我爹……今天早上，就被人接走了啊……”
    “接走了？”
    “對啊，接走了。”
    “去哪了。”
    “京城。”
    “府上的人接走的嗎，也不對啊，這官文下來的就是，讓縣衙處理啊。”
    “不是府衙……是……是
    從京城裏來的，直接來的貴客。
    “京城？！直接來的，我的老天爺……莫不是……莫不是……”兩個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驚訝。
    ………………
    馬車穿過高聳得令人脖頸發酸的德勝門箭樓門洞，像一條小魚遊進了深不可測的汪洋。
    劉老漢探出了車窗，嘴巴從進了外城就沒合攏過。
    “哎喲我的娘哎……”他抽著氣，眼珠子不夠用地亂轉。
    腳下是平坦得能照出人影的巨石板路，寬闊得能並排跑七八輛驢車。
    路兩邊是望不到頭的店鋪，那門臉兒，那招牌，紅紅綠綠，飛簷翹角，比他村裏唱大戲的台子還氣派。
    行人摩肩接踵，穿綢裹緞的，挑擔推車的，坐轎騎馬的，人聲鼎沸，匯成一股巨大的嗡嗡聲浪，這可比腰山鎮熱鬧多了。
    空氣裏彌漫著各種古怪又好聞的混合氣味兒——剛出爐燒餅的焦香、脂粉的甜膩、騾馬牲口特有的腥臊，還有不知從哪家深宅大院裏飄出的、清幽得讓人心尖發顫的花香……
    馬車並未在任何一處令人眼花繚亂的樓宇前停下，反而沿著那寬闊得嚇人的禦道，直往那京城最深、最幽邃的地方鑽去。
    道路兩旁的行人漸漸稀少，房屋也變了模樣，不再是熱鬧的鋪麵，而是一道道望不到盡頭的、沉默而高大的紅牆。
    那牆磚的顏色像燒透了的炭。
    牆頭上覆蓋著厚重的、黃澄澄的琉璃瓦，陽光一照，刺得人眼睛生疼……
    劉老漢的心莫名地揪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慌悄悄爬上脊背。
    剛入城的時候，還非常熱鬧呢，可現在這地方太靜了，靜得隻剩下車輪碾過巨大石板時發出的單調而空洞的“咯噔”聲，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心坎上。
    這個時候，馬車旁邊開始出現那些穿著官袍的老爺們的身影。
    越往裏麵走，官老爺們就越多。
    劉老漢一看，人家官老爺走路，他坐馬車，這多冒昧啊。
    他想著下來，卻被張國之告知還有一段路程，安心的坐著吧。
    無奈之下，劉老漢隻能縮身於馬車之中，也不想著看外麵的熱鬧了，當然，此時外麵也沒有多少熱鬧。
    過往的不是官老爺……就是差老爺……
    劉老漢不再往外看的半個時辰，馬車進到了紫禁城。
    他也被張國之扶下了馬車。
    走了沒幾步。
    他指著遠處一片在陽光下閃耀著炫目金光的、層層疊疊的巨大屋脊，“那……那頂頂高的，金燦燦的，是啥地方？廟？供的哪路神仙，這麽闊氣？”
    張國之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眼神裏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複雜，聲音依舊平穩：“老伯，那是皇極殿。天下最尊貴的地方。”
    “皇……皇啥？哎喲，那住在那裏的貴人，得是多大的福分，多大的家業啊！怕是點燈用的油，都夠俺們全村人吃一年的！”他搖著頭，完全無法想象那等富貴景象。
    張國芝這次隻是微微一笑。
    進了這個金碧輝煌的地方，劉老漢他隻覺得腿肚子發軟，眼前一陣陣發花，這地方的氣派，已經完全超出了他能想象的極限。
    不過，幸好這裏沒有那麽多官老爺。
    走過一條又一條長得望不到頭的回廊。
    劉老漢深一腳淺一腳，眼睛根本忙不過來，隻知道緊緊跟著前麵帶路的張國之。
    偶爾，他能瞥見遠處空曠得嚇人的廣場，以及廣場盡頭那矗立在巨大白石台基上、在夕陽下金光萬丈、宛如天上宮闕的宏偉殿宇。
    他喉嚨發幹，聲音幹澀發緊：“這是……這是到你家公子的……內院了？這……這比俺們縣太爺的衙門……大了怕有幾百幾千倍吧？你家公子……到底是做啥營生的？這……這怕是點石成金的神仙手段，才能住進這樣的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