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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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
皇宮。
皇宮內外,百官齊聚,肅穆的隊伍從大殿外一直綿延至宮牆深處,人人身著素服,神色凝重,唯獨那本該位列朝班前列的孟司溫不見蹤影,空出的位置在整齊的隊列中格外紮眼。
幾名身經百戰的將士小心翼翼地將邵凱的遺體從原先的棺木中抬出,移入一口更為精致華美的棺槨,那棺木上雕刻的雲紋在陰沉的天光下泛著肅穆的光澤。
百官齊齊跪拜,動作劃一,額頭觸地的瞬間,貞啟帝沉穩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傳朕旨意,邵凱忠勇一生,特準葬入皇陵,享後世香火供奉。”
站在貞啟帝身後的孟皓清始終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一言不發。
這時,身旁的太子輕輕扯了扯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問道:“益合,相國大人怎麽沒來?”
孟皓清緩緩抬頭,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片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他這三個月在外奔波,既沒回過孟府,也沒見過家人,可他太清楚父親的性子。
邵凱這般驟然離世,父親怕是早已悲痛得無法起身,自然不會出現在這滿是哀傷的場合。
“益合啊,”貞啟帝忽然轉過頭,目光落在那口被換下的棺木上:“帶回邵凱用的那口棺材,是你親手做的吧?”
見孟皓清默認,他又道:“這是你做晚輩的一片心意,雖說比不上工部特製的棺槨華貴,卻也該讓它陪著邵凱一同入皇陵,全了這份情分。”
孟皓清依舊沉默,隻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眾將士齊聲呐喊,聲震宮闕:“主帥走好!主帥千古!”
那聲音裏的悲慟與崇敬交織,聽得人心頭發顫。
禁衛軍的兵士們抬著棺槨,一步步將邵凱的靈柩送出皇宮,沉重的腳步聲敲在青石板上,也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不多時,喪禮便告結束。
孟皓清抬腿欲走,卻被貞啟帝叫住:“益合啊,這一連三個月不見,眼下剛過午時,陪朕走走吧,朕還有些話想跟你說。”
他無奈地應了,垂著頭跟在皇帝身後,一路沉默。
或許是邵凱的死讓他心中積了太多愧疚,連腳步都透著幾分沉重。
二人很快走到禦花園,貞啟帝背著手靠在朱紅圍欄上,望著滿園蕭瑟的景致苦笑一聲:“怎麽了這是?往日你出征回來,臉上哪回不是意氣風發?這次卻滿臉愁容,難不成邵凱的死,真把你的氣血都打沒了?”
孟皓清猛地抬頭,語出驚人:“陛下,會不會有一天,父親和您……也會這樣,先一步離開?”
貞啟帝聞言朗聲大笑,笑聲裏卻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滄桑:“當然會了,我們都老了嘛。”
他拍了拍孟皓清的肩:“邵凱是自己選的路,你不必自責。他年紀大了,總想著護著你們這些小輩,舍不得讓你們再去出生入死。”
頓了頓,他話鋒微轉:“不過話說回來,吳硯之已死……眼下倒也不算一無所獲。”
這是孟皓清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身邊長輩的離去。
以往,無論是軍中兄弟還是朝中交好的大臣離世,縱然難過,卻從未有過這般滋味——仿佛主心骨被生生抽離,整個人都空落落的,連呼吸都帶著鈍痛。
貞啟帝見他神色依舊沉鬱,便換了個話題:“雲國的戰事眼看就要平定了。本來肖兒拿著你繪製的地圖,還誇下海口說三個月就能拿下整個雲國,結果這都半年了,才剛啃下來。看來那禦獸族的人,確實不好對付啊。”
孟皓清回過神,沉聲問道:“陛下,最近鬆州平西侯那邊可有異樣?”
“倒沒什麽特別的,”
貞啟帝回憶著說道:“李青私自操練新軍,被太子釜底抽薪,全都充入了兵部。他手下鎮守邊關的將士也換了不少,可他本人倒是沒什麽意見,安分得很。”
孟皓清眉頭微蹙:“這倒不意外。不過……臣曾暗中調查過這位被陛下賜姓的平西侯。
當年他跟隨陛下征戰時,就常靠著劍走偏鋒贏下不少硬仗。
他手下的趙景和雖是草包,卻絲毫不影響戰局。這樣的人……若說他沒有小動作,怕是藏著更大的圖謀。”
貞啟帝望著禦花園中落盡殘葉的枝椏,幽幽歎了口氣:“哎!整個西北靠著他鎮守了十多年,風霜雨雪裏熬過來的情分,朕心中怎能沒有不舍?”
他指尖輕輕叩著圍欄,聲音裏添了幾分複雜:“向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這野心二字……切,誰又能真正斷得幹淨?”
話音頓了頓,他轉過身望向孟皓清,語氣緩和了些:“太子心裏有數,這些事他會處理妥當的,先前那些安排,也都是他拿的主意。對了……寧兒如今懷著身孕,你這剛回來,多陪陪她才是。”
說著,貞啟帝抬手拍了拍孟皓清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來,帶著幾分長輩的體恤:“這些年你太累了,該歇歇了。司溫,就因為朝中總把重擔壓在你身上,沒少跟朕念叨。
如今吳硯之已除,總算能安穩些,好好陪陪家人吧。至於那龍心……眼下看來,也沒那麽要緊了。”
“龍心”二字入耳,孟皓清心頭猛地一緊,像是被什麽東西攥住了。
這次杜州之行,千辛萬苦總算平了叛亂,可唯獨漏了龍心。
他清晰記得山洞中那則預言——七顆龍脈在握,龍心歸於皇家,方能保天下安定。
如今龍脈倒是妥帖收在自己手中,可那至關重要的龍心,卻像石沉大海般沒了蹤跡。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裏帶著難掩的懊惱:“湯謙死前最後一次推演,明明算出龍心就在吳硯之身上,就在杜州。可……可我們翻遍了所有地方,他身上根本沒有。是臣無能,未能尋回龍心。陛下放心,臣定會繼續追查下去。”
貞啟帝聽完,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麽,背著雙手,緩步沿著回廊離開了。
禦花園裏隻剩下孟皓清一人,望著皇帝遠去的背影,眉頭鎖得更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