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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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時。
    禦書房。
    夕陽西下,最後一縷天光穿透禦書房的雕花窗欞,將昏黃的赤色鋪滿整間屋子。
    檀香在銅爐裏明明滅滅,映得梁柱上的盤龍浮雕忽明忽暗,貞啟帝與太子的身影被拉得頎長,在金磚地麵上隨著話語輕輕晃動。
    貞啟帝指尖撚著一枚玉佩,目光落在窗外漸沉的暮色裏,緩緩開口:“後天便是將士檢閱的日子了,各州郡的準備,都妥當了麽?”
    太子垂手立於案前,聲音帶著幾分凝重:“回父皇,各州知府已陸續抵達東都,唯有鬆州尚未到。
    方才探清府遞來密報,此次趙誌淳隨行,李青竟暗中遣了死士護其左右,看樣子是有備而來。”
    貞啟帝眯起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光,指尖的玉佩轉得更快了:“這麽看來,李青是鐵了心要步步緊逼。這些日子朕一直避著這茬,他倒越發得寸進尺了。”
    太子年輕氣盛,忍不住攥緊了拳:“父皇,既然他拿捏著我們不願內戰的心思,那索性便給他點顏色看看!多大的事?難不成他手裏那點人還能翻了天去?”
    貞啟帝背著手踱了兩步,搖頭輕歎:“其一,朕已昭告天下,五年後便禪位於你。這個節骨眼上動兵,朝野必亂,如何對得起天下蒼生?”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案上堆積的奏折:“其二,師出需有名。李青畢竟是鎮守西北的功臣,我們憑什麽征討他?屆時天下人若說朕容不下功臣,這罵名要擔到何時?”
    “至於這第三,”
    貞啟帝走到地圖前,指尖點在西北的鬆州地界:“李青想要的不過是西北的話語權。
    這些年他駐守那邊,兵權卻始終握在朝廷手裏,所以才費盡心機培養新軍,想探探朕的底線。隻是朕沒給他這個臉麵,直接壓了下去。”
    太子臉上露出憤憤之色:“打又打不得,可李青像塊狗皮膏藥甩不掉。他點名要萱靈公主和親,父皇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妹妹嫁給趙誌淳那個草包?”
    “自然不會。”
    貞啟帝轉過身,語氣斬釘截鐵:“朕若真有此意,早便應了他。可若態度強硬地拒絕,李青便會徹底摸清朕的底線——朕絕不容他染指西北兵權。
    到那時,他定會抓住朕不願內戰的時機生事,成與敗他根本不在乎,依朕看,他的底牌怕是那些鬆州土著。”
    太子眉頭緊鎖,聲音裏帶著幾分無措:“這如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父皇……”
    “朕明白。”
    貞啟帝抬手打斷他,走到龍椅旁坐下,指尖敲擊著扶手:“所以朕才一直拖著,不給他準話。但這次將士檢閱,各州知府齊聚東都,鬆州偏要帶著趙誌淳來,明擺著是想在檢閱後給朕下最後通牒——借著向公主提親,逼朕給個了斷。”
    他忽然停住動作,抬眼看向太子:“對了,這件事,益合可有什麽別的見解?”
    太子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幹咳兩聲,抬手撓了撓臉頰:“這……父皇不是說過,不讓兒臣太過依賴益合麽……所以他……”
    “行了行了,你那點心思朕還不清楚?”貞啟帝不耐煩地擺擺手,語氣裏卻帶著幾分了然,“別裝了,他到底怎麽說?”
    太子歎了口氣,語氣沉了下來:“唉,益合的想法與父皇不謀而合,都覺得內戰打不得。
    昨夜兒臣與他議事時,他提了兩點:一是徹底拔除李青這顆隱患,免得日後再生禍端。
    二是若暫時動不了西北那一派,那日後兒臣登基,必須得有能製衡他們的底氣。”
    話音落時,禦書房裏隻剩檀香燃燒的劈啪聲,夕陽徹底沉入西山,將父子二人的身影隱在漸濃的暮色裏。
    戌時。
    孟府。
    書房內,燭火搖曳,將孟司溫的身影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忽明忽暗。
    他端著茶盞,氤氳的水汽模糊了眉眼,指尖摩挲著溫潤的瓷壁,目光沉靜地落在跳動的燭芯上,仿佛在思索著什麽。
    不多時,虛掩的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縫隙,孟皓清探出半個腦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飛快掃了眼屋內情形。
    當他的視線撞進父親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時,脖子幾不可察地縮了縮,連忙推門進來,腳步放得極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孟司溫呷了口茶,喉間發出一聲輕響,慢悠悠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倒是能耐不小啊。好家夥,一言不合就把鬆州來的死士全給殺了,你小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殺伐果斷了?”
    孟皓清臉上堆起幾分訕訕的笑,手指不自覺絞著袖口,聲音放軟:“父親……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嘛。”
    “少跟我來這套說辭。”
    孟司溫放下茶盞,杯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脆響:“孟益合我可告訴你,這下鬆州那邊絕不會善罷甘休。我早就跟你說過,這改朝換代的渾水,你給我少摻和,你怎麽半句都沒聽進去?”
    孟皓清剛想往旁邊的椅子上坐,屁股還沒挨著凳麵——
    “砰!”
    孟司溫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裏的水都濺出了幾滴。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盯著兒子:“站起來!別嬉皮笑臉的!現在跟我說清楚,這李青想要大西北的權柄,要權柄就得拿萱靈公主做由頭,陛下不想給,你倒好,偏要摻和進來。
    殺了鬆州派來監視東都的死士,李青能不知道你已經入局了?你這一插手,不就等於明著承認萱靈是你的人了嗎?”
    孟皓清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喝嚇得一激靈,連忙往後退了半步,雙手使勁擺著,臉上滿是慌張:“不不不,父親……您怎麽會這麽想啊?
    我真沒這個意思!我也是迫不得已,宮裏的人給我遞了消息,說有人要對我下死手,我這才先下手為強的啊。”
    孟司溫盯著他看了半晌,眼神漸漸沉了下來,語氣也緩和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益合啊,你小子屋裏已經有了那麽多女人,又是公主又是將軍,還有什麽聖女,哪一個是好惹的?
    我可把話給你說明白了,這萱靈公主事關皇家顏麵,你若是真不要臉,還想把她也娶進門,那你就盡管放手去幹。
    你若是還想保留一絲體麵,就給我少管這閑事。這事兒自有陛下和太子定奪,輪不到你插手,聽見沒有?”
    燭火依舊在跳動,將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更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