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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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時末。
    霧野。
    神婆木屋。
    夏言熙仰著頭,靜靜地望著天上的星星,那些星辰在夜空中明明滅滅,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麽。
    她這夜觀天象的本事其實還很生澀,畢竟黎昭將一身本事注入她腦袋裏的時候,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毫無預兆。
    對於腦子裏突然多出來的那些新鮮事物,夏言熙隻能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地挨個整理,試圖讓自己盡快熟悉這份突如其來的饋贈。
    夏言熙緩緩閉上雙眼,開始在腦海中進行推演,她凝神屏氣,努力調動著體內的力量。
    不多時,她輕輕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語氣裏帶著幾分沮喪:“沒戲,這都已經兩天了,那道屏障我還是沒辦法打開。”
    孟皓清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也抬著頭望著天空,臉上絲毫沒有失望的神情,反而帶著幾分百無聊賴,他開口問道:“話說你們這些神人,到底是怎麽看出來那些門道的?
    比如自稱術士的歸塵道長,還有元申、湯謙,以及半神的黎昭和你,一方熱衷於擺弄六爻八卦,另一方又喜歡與天地進行對話,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夏言熙聽了,輕笑一聲說道:“這個什麽半神,什麽神婆的稱呼,我還真不太想當。
    與其當個神神叨叨的神婆,我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做好我的鬼醫,整日裏吃吃喝喝,懸壺濟世,那日子多愜意啊。”
    孟皓清這才把話題拉了回來,他神情嚴肅了些:“你的意思是,有人用了術士或者別的什麽手段屏蔽了天機,而你說的那道屏障,就是他用來屏蔽天機的手段?
    如果連你都衝破不了這道屏障,那就說明屏蔽天機的人實力相當強啊。”
    孟皓清頓了頓,繼續分析道:“這人如此極力地掩蓋,顯然是不想被別人窺探到什麽。
    現在不管是術士,還是你這個半神,都沒有辦法衝破他的屏障,這事兒可有點棘手。”
    夏言熙拄著下巴,看著滔滔不絕的孟皓清,一時間有些入了神,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淡淡地開口問道:“孟益合,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孟皓清聽到這個問題,突然一愣,隨後笑了笑說道:“我?我就是孟皓清啊,字益合,東都探清府總督,太子輔臣,未來相國。”
    夏言熙看著他這不正經的回答,無奈地輕笑一聲,繼續說道:“益合,我說的不是這些身份,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又要到哪裏去。
    我和爺爺遊曆江湖多年,雖說我有時候呆呆傻傻的,但見過的人也可謂是比比皆是了,可我還真沒遇見過你這樣的神人。”
    夏言熙眯著眼睛,緊緊盯著孟皓清,接著說道:“先不說你的本事有多厲害,就說你那不要命的作為,我就沒見過有誰能像你這樣。
    短短兩年多的時間,你從一個庸人變成了一個讓朝堂如此依賴的人,而且在這兩年之間,你的武夫能力直接達到了化境中期。
    你可知道,對於武夫來講,滿介已是人人向往的高度,可你卻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達到,這太不可思議了……”
    夏言熙頓了頓,語氣裏帶著幾分感慨:“朝堂之上,你獻策提出攻城之法。
    而後又敢做出指鹿為馬之事。
    帶著一百個探子就敢闖入俞州,平定三萬山匪。
    之後又平定梁州。
    還能想出假死的計策,推翻崔炎和假太子。
    深入地宮拿到上古卷軸。
    在北城門帶領五千人死守城門。
    後來又吞並雲國,平定杜州……嘖嘖嘖……”
    她接著說道:“看看你這一路走來,每一步都充滿了何等的痛苦啊。
    你差點死在俞州,在梁州的時候瞎過眼睛,在地宮你也差點丟了性命,後來在霧野大牢,若不是我的封穴針讓你得以假死,你早就被折磨死了……
    你還被換過新娘,為了洛一而被邪祟吞噬……看看,看看你這一路,精神上和肉體上都在被瘋狂地摧殘……所以,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孟皓清“唰”地展開鐵扇,扇骨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慢悠悠地搖著扇子,語氣裏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飄忽:“誰知道呢,我是誰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或許哪天真到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才能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誰吧。”
    話音剛落,他輕輕歎了口氣,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骨節發出一連串細微的脆響,隨後轉身走進木屋。走到門口時,他腳步一頓,聲音淡淡的飄了出來:“還是想想辦法吧,盡量衝破那道屏障,看看吳硯之死後到底還藏著什麽後手。這種兩眼一抹黑的感覺,比起知道一件天大的事,反倒更讓人心裏發慌,坐不住。”
    夏言熙坐在桌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語氣懶洋洋的:“哦,那得看我心情。夜觀天象這事兒,實在太無聊了,對著滿天星星瞪眼睛,沒什麽意思。”
    孟皓清剛邁進門的腳步猛地頓住,僵硬地回過頭來,臉上帶著幾分哭笑不得的無奈:“喂!你這是吃飽了就罵廚子啊?吃了老子那麽多頓飯,總得知恩圖報吧?拿了好處就得辦事,休想耍賴!”
    夏言熙被他逗得挑了挑眉,擺了擺手:“行行行,算你說的有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試試就是了。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成,那屏障的力量實在古怪。”
    孟皓清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擠出些微濕潤,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倦意:“隨你吧,成不成都試試。但咱們時間可不多了,東都那邊還堆著一堆火燒眉毛的事等著處理呢,總不能一直耗在這兒。”
    亥時。
    鳳陵。
    就在這時道觀裏,元申正盤膝坐在榻上打坐調息,周身縈繞著淡淡的氣息,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顯然是在全力療傷。
    屋內的桌前,他的師父陳清安正眉頭緊鎖,手指撚著花白的胡須,目光死死盯著桌上攤開的卦象,那上麵的爻變雜亂無章,透著一股詭異的晦澀。
    陳清安盯著卦象喃喃自語,語氣裏滿是驚疑:“如此高超的手段……竟然敢不懼怕天道反噬,強行屏蔽天機。
    這等本事,就算在我們道家,連我那位已經羽化的師父也未必能做到。
    到底是誰有這麽大的能耐,敢做這等逆天之事?”
    這時,元申緩緩收了功,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起身下床,腳步還有些虛浮地走到桌前,看著那團亂麻般的卦象,聲音帶著幾分急切:“師父,怎麽樣了?這卦象還是沒辦法繼續推演嗎?是不是哪裏出了差錯?”
    陳清安長長歎了口氣,捋著胡須的手指微微發顫:“哎!為師也束手無策啊。恐怕就算你師爺還活著,遇上這等局麵也隻能歎氣。
    這人的手段太厲害了,硬生生屏蔽了所有跟這件事相關的人,我們現在就像被蒙住了雙眼,這天機裏的一絲一毫都窺探不到。
    你跟為師仔細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天在杜州到底發生了什麽?”
    元申拉過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喉結滾動著咽下清水,才緩緩開口:“師爺仙逝之前,特意囑咐我在杜州留守待命。
    因為一直沒找到吳硯之的屍體,師爺生前就擔心這裏麵有什麽別的事端,反複叮囑我多留意。
    可是那日我正在山巔巡查,抬頭看星空時,突然看到屬於吳硯之的那顆星子竟然再次亮了起來,就閃了那麽一下,又倏地消失了。
    我當時心裏咯噔一下,趕緊就地起了一卦,可卦象亂得像團揉皺的紙,根本出不來結果。
    我心裏不安,又跑到吳硯之葬身的那座山下查看,果然發現了有人去過的痕跡。
    我順著那些模糊的腳印往前追,然後……就被一群來路不明的人追殺,好不容易才逃回來。”
    陳清安重重歎了口氣,眉頭依舊沒舒展開來,他撚著胡須沉吟道:“我這兒倒是還有個法子,要是能有龍脈加持,說不定真能打碎那道屏障。要不……你去找找孟益合?”
    元申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幾分為難,他搖了搖頭說道:“哎!他現在的處境可比我難多了。
    如今東都上下,所有人都在揣度會不會打內戰,師兄身為朝中重臣,肯定得為這些事勞心費神、早作準備。
    況且那皇帝一家子依賴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身上的擔子重著呢。”
    陳清安卻沒放棄,繼續勸道:“這事兒說到底,不也是在幫他辦事嗎?他手裏那龍脈,借來試試又何妨?說不定有了龍脈相助,為師就能推演成功了。”
    元申立刻露出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挑了挑眉說道:“少來這套……師父,您分明就是想親眼看看龍脈吧?畢竟當初師爺找到四顆龍脈,可是一眼都沒讓您見過。”
    陳清安被說中心事,頓時有些不自然地輕咳兩聲,眼神飄向別處:“咳咳!呃……哎……這不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嘛。畢竟這法子你師爺當年教過我,我也想試試,萬一成了呢?”
    元申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打趣道:“師父……師兄好歹是師爺的孫女婿,您這麽算計他……就不怕師爺晚上托夢來揍您啊?”
    “砰!”
    一聲悶響突然響起,陳清安照著元申的屁股就踹了一腳,吹胡子瞪眼道:“嘿~你這小子,真是沒大沒小!你師爺要是敢來夢裏揍我,我醒了就先揍你!”
    元申疼得齜牙咧嘴,捂著屁股直咧嘴,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龍脈這東西,我倒是能去跟師兄說說,畢竟他現在也不需要靠龍脈壓製體內的邪祟了。
    可要是……要是師父您借了龍脈還是推演失敗,我該怎麽跟師兄交代啊?”
    陳清安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轉,想出個主意:“要不……咱爺倆親自去趟東都?
    當著他的麵推演,成了最好,皆大歡喜;就算失敗了,咱們也能說本來就是試試,沒指望一定能成。
    這樣一來,既不用讓你長途跋涉來回跑,就算失敗了,咱們也不至於太丟麵子,你說呢?”
    元申眯起眼睛,臉上明晃晃寫著“怎麽會有您這樣的師父”,一臉無奈地說道:“要去您自己去,我可不去。現在外麵到處都是追殺我的人,隻要踏出這道觀一步,我就得把腦袋係在褲腰帶上,實在太危險了。
    也就這地方,藏得跟世外桃源似的,才沒人找得到,能讓我喘口氣。”
    陳清安狠狠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怎麽就收了你這麽個徒弟?關鍵時刻一點都指望不上,淨會找借口躲清閑。”
    元申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脖子一梗,連忙從旁邊的包袱裏摸出一柄拂塵,在陳清安眼前得意地晃了晃,顯擺道:“切……是是是,我是指望不上,反正師爺把這法器傳給我了,您指望不上我也沒關係。”
    看清那是歸塵道長的拂塵,陳清安眼睛“唰”地一下瞪得溜圓,嗓門都拔高了幾分:“嘿~你師爺竟然把這法器給你了?
    有他這麽當師父的嗎?我惦記這拂塵多少年了,軟磨硬泡他都不給,倒是便宜了你這小子!這個……老……”
    話到嘴邊,那“老東西”三個字終究還是沒罵出口,他大概是真怕歸塵道長夜裏托夢來跟他算賬,到時候可沒好果子吃。
    元申還在那兒捧著拂塵美滋滋地顯擺,一邊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拂塵的穗子,一邊晃悠著說道:“哎!說真的,師爺這法器是真好用,握在手裏就覺得順手,用著也得勁,真好,真好啊。”
    陳清安看得眼熱又氣悶,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滾滾滾滾滾!再在這兒囉嗦,孟益合那事兒我可就不管了,愛咋咋地!”
    元申一聽這話,立刻收斂了得意勁兒,連忙說道:“別啊師父!您要是不管了,那我們道門可就沒人能鎮得住場麵了。
    師爺都不在了,您就是咱們這兒的主心骨啊。
    再說了,師兄在師爺心裏的分量有多重,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事兒要是辦砸了,咱們怎麽對得起師爺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