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向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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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延年走了,帶著雷電剛剛獵殺的兩隻兔子。
    雷電說,論武藝,趙延年很強。可是論打獵,趙延年還不如他這個孩子。
    這兩隻兔子算是他借給趙延年的。
    趙延年沒有推辭。
    雖然有點丟臉,但雷電說的是實話。
    他這三年跟著仆朋、趙歸胡出去打獵的機會並不多,也沒給這個家庭創造什麽財富,就是白吃白喝。
    可是仆朋一家從來沒有嫌棄過他。
    仆朋、林鹿當他是弟弟,雷電、小鹿叫他哥哥,很混亂,也很溫馨。
    也正因為如此,林鹿的死才讓他非常自責,無法接受趙歸胡主動尋求和解。
    在他看來,這是背叛。
    他不能和這樣的人稱兄道弟,更不能和這樣的人一起戰鬥。
    尤其是當他背負著殺死大巫師的責任時。
    趙歸胡今天能為了眼前的利益隱瞞大巫師的死,將來就有可能為了眼前的利益出賣他。
    仆朋看著趙延年消失在密林深處,搖搖頭,抱起小鹿,走出了樹林。
    雷電緊緊地跟在後麵,眼神像小狼一般,惡狠狠的盯著林外的匈奴人。
    那些匈奴人也不以為忤,反而有點欣賞,一邊打量著雷電,一邊大聲說笑。
    右大將招降了趙歸胡和仆朋,他們不用冒著危險入林惡戰,自然是皆大歡喜。
    仆朋來到右大將的麵前,放下小鹿,撫胸向右大將行禮,又向相國行禮。
    右大將臉色不太好看。“還有一個呢?”
    “他走了。”仆朋說道。
    “右大將,趙延年受過傷,頭腦不太清楚,經常犯病,留在身邊不安全。”趙歸胡上前勸道:“他一心想回中原,注定不會成為真正的匈奴人。”
    右大將聽了,張張嘴,沒有再說什麽。
    正如趙歸胡所說,一個身手極好,頭腦卻不太清楚的人留在身邊的確不安全。
    萬一哪天他犯病了,突然暴起,砍了自己的首級去投奔漢朝,豈不危險。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右大將強作大度的揮揮手。“你剛才說,大巫師見過趙延年之後,向北去了。”
    趙歸胡說道:“趙延年的確是這麽說的。”
    右大將轉頭看看相國,眼神疑惑。
    相國撫著胡須,沉吟片刻。“向北是龍城,大巫師也許是去了龍城也說不定。蹀林大會在即,不能再等了,立刻回王庭,選出新的大巫師,才是要緊事。”
    右大將一口答應,起身離開。
    “仆朋,趙歸胡跟我走,你就別跟著去了。反正蹀林大會就在附近,我們還要來的。你在這兒等我們就是了。圖諾的妻子和產業,我會派人送來,你不用擔心。”
    “謝過右大將。”
    “不用客氣,這是你應得的。”右大將抬起馬鞭,敲了敲仆朋的肩膀。“今年冬天,隨我南征,奪回河南地,我給你一塊最好的牧場。”
    仆朋再次拜謝。
    ——
    趙延年並沒有走遠。
    他很快就意識到一個問題:他不認識路。
    他知道這裏是浚稽山東麓,在河南地——也就是河套地區——的西北方向,可是具體有多遠,他並不清楚。
    直接向東南方向去,也不現實。
    因為右賢王的王庭也在東南方向,這一大片草原都是右賢王管轄的範圍。
    就算右大將不再追殺他,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單槍匹馬穿過這一大片草原,也無異於撞大運。
    萬一迷了路,或者闖進戈壁、沙漠,沒有吃的、喝的,必死無疑。
    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回來找仆朋。
    趙歸胡隨右大將去右賢王庭,仆朋卻是這一片的百夫長,不太可能走遠。
    他在樹林裏藏了半天,看著右大將一行離開,仆朋一家三口回到了帳篷,收拾被衝亂的帳篷,開始準備林鹿的喪事。
    他走出樹林,再次出現在仆朋一家麵前。
    仆朋一點也不意外,隻是招呼趙延年一起幫忙,就像趙延年從未離開一樣。
    趙延年有點窘迫。
    上午還鄭重其事的告別,一副要去闖一番事業的模樣,現在就灰溜溜的回來了,和前世剛出校門就被社會毒打了一頓別無二致。
    “延年,我知道,你覺得我沒骨氣,對不起林鹿。”仆朋盤坐在林鹿穿好衣服的遺體旁,粗糙的手指撫過林鹿冰冷的臉龐,低著頭。“可這就是草原,生也好,死也罷,都是上天的恩賜。”
    仆朋的聲音很低,語氣含糊,還有一些趙延年沒聽過的詞,所以他並不是很清楚仆朋在說什麽。
    但是他能明白仆朋是在解釋,解釋他為什麽放棄了為林鹿報仇,接受圖諾的妻子。
    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仆朋,隻能保持沉默。
    “你也不要怨歸胡。”見趙延年不說話,仆朋歎了口氣,又為趙歸胡開脫。“草原上就是這樣,貴就是貴,賤就是賤,生來如此。他一個中原人,想在草原上活下去,依附貴人是最好的出路。右大將欣賞他,是他的運氣,這輩子可能也就一次。如果錯過了,可能就不會再有了。延年,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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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延年搖搖頭,打斷了仆朋。“我知道,我不怪他。我隻是……”他斟酌了一下,盡可能平靜地說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能強求。”
    “你能這樣想就好。”仆朋鬆了一口氣,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現在是百夫長了,多少有點權力。等安葬了林鹿,我派人送你去漢塞。”
    “你跟我說說這一片的地形吧。”趙延年請求道。
    “這可不行。”仆朋笑道:“你回了漢朝,將來可能要做將軍,率軍來戰。我現在告訴你地形,豈不是投降漢朝,做了你們的向導?”
    相處三年,趙延年知道仆朋是在開玩笑,故意活躍氣氛,便道:“投降漢朝有什麽不好,你們匈奴人投降漢朝的多了。你記得……”他想了想,想起一個還算熟悉的名字。“你記得有個叫趙信的嗎?他之前就是匈奴大官,現在就在漢朝做官,好像還封了侯。”
    “趙信?沒聽過。”仆朋搖搖頭,又道:“不過匈奴人投降漢朝封了侯的倒是聽說過,還不止一個。就像你們漢朝有造反的吳國、楚國一樣,匈奴人各部落之間也是互相殺來殺去,沒有一年太平的時候。”
    仆朋拍了拍膝蓋,看著林鹿失去了血色的臉。“林鹿讓你帶著雷電、小鹿去漢朝,就是覺得草原上太亂了,今日生,明日死,去漢朝也許能好一點。可是這天底下,從來隻有貴人們的太平,哪有我們窮人的太平呢。漢人種地,匈奴人放牧,能求個溫飽,就是上天最大的仁慈了。”
    趙延年沉默著。
    來到這個時代,得知是匈奴正盛的西漢前期,他的第一反應是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多麽豪邁?
    可是天意弄人,他卻與一家匈奴人生活了三年,欠下了天大的人情。
    如今又在林鹿的遺體前,聽仆朋嘮叨生活的艱辛,無法反駁的同時,不禁有些恍惚。
    正如仆朋所說,漢人、匈奴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對絕大多數的普通人來說,都不過是為了活下去。
    隻要能活下去,是漢人還是匈奴人,都無所謂。
    那,戰爭的意義又在哪裏?
    隻是為了封侯嗎?
    相比於成千上萬倒在戰場上的人,又有幾個人能封侯?
    他有點迷茫。
    第11章 向導
    忙了兩天,安葬了林鹿。
    得益於仆朋成了百夫長,林鹿可以體麵的下葬,不僅身上有新的衣服,身邊還擺了幾件精美的首飾。
    金光燦爛,林鹿的臉上似乎都多了幾分笑意。
    雷電的身邊也多了幾個同齡人玩伴,享受著初為領袖的快樂,看不出什麽悲傷。
    隻有小鹿剛剛反應過來,知道阿媽再也不會抱著她睡覺了,哭得稀裏嘩啦。
    趙延年站在一旁,神情木然。
    他這兩天腦子有點亂,情緒極不穩定,生怕自己又起殺心,甚至不敢靠仆朋、小鹿太近。
    次日,圖諾的妻子來了,帶著幾輛滿載物資的大車,和七八個奴婢。
    圖諾的牧場就在附近,牛羊有專門的牧人守著,等著仆朋去接收,隨圖諾妻子過來的都是貼身財物。
    出乎趙延年的意料,圖諾的妻子是一個漢人,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個中原人。
    雖然她梳著匈奴人的發式,穿著匈奴人的衣服,甚至說著匈奴話。
    但她和趙延年說話時,卻是地道的中原口音,和趙歸胡、趙延年非常相似。
    “我是圖諾的妻子,我叫王君曼。”她徑直走到趙延年的麵前,上下打量著趙延年,眼神平靜中帶著幾分好奇。“是你殺死了圖諾?我還以為你是個孔武有力的壯漢,沒想到這麽瘦弱。”
    趙延年想了想。“嚴格來說,不是我,是趙歸胡,是他一箭射穿了圖諾的腦袋。”
    王君曼平靜地點點頭,沒有糾結這個問題。“不管怎麽說,右大將將我賞給了仆朋。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他的妻子了。你如果願意留在這裏,我非常歡迎。”
    她頓了頓,又道:“有一個身手好的客人,對匈奴人來說,是上天的恩賜。”
    “我已經和仆朋說好了,安葬了林鹿,我就離開這裏,回中原去。”
    王君曼點點頭,轉身招了招手,叫過一個麵容滄桑,右腿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中年男子。“我送你一個禮物吧。他叫孫賈,剛成為我家的奴隸不久。和你一樣,一心想回中原。反正留不住,送給你做向導。”
    “你認識路?”趙延年看向孫賈,心中歡喜。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向導。
    孫賈點點頭。“我去過很多地方,包括長安。”
    “那我就不客氣了。”趙延年向王君曼施禮致謝。
    “不用客氣。”王君曼歎了一口氣。“世道不太平,漢人、匈奴人殺來殺去,興許有一天我會成為你的俘虜。到時候,你若能顧念今日之情,留我一條命,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趙延年詫異地看著王君曼。“你似乎對匈奴人的前景並不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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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君曼嘴角轉挑,轉頭看向別處,輕聲說道:“草原雖大,戶口不過百萬,也就是中原一個大郡而已,內部還殺來殺去。之前漢朝弱的時候,匈奴人都無法越過長城,如今漢朝強盛,匈奴人哪裏還有取勝的希望。再說了,匈奴人這些年過得太舒服,喪失了警惕,還以為漢朝是以前的漢朝。從上到下,無不輕敵,吃了虧都不知道清醒。這樣的人,就算上天想救,也救不了。”
    趙延年不禁刮目相看,這女人是個明白人啊。
    “你……讀過書?”
    王君曼瞥了趙延年一眼,沒有再說,轉身走了。
    看著王君曼不再曼妙的背影,趙延年好奇心大起。
    這女人和趙歸胡一樣,有故事啊。
    這草原上究竟有多少來自中原的逃亡者?
    “主人?”孫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打斷了趙延年的思緒。
    趙延年回頭看孫賈,招招手,將他叫到一旁。“你是怎麽來草原的?”
    孫賈苦笑一聲。“我是十三年前,隨使者出使月氏,經過休屠王的領地時,被匈奴人抓住的。之前一直在休屠王庭,因為總想回中原,幾次逃跑,被休屠王打斷了腿賤賣,成了圖諾家的奴隸。”
    趙延年一驚。“十三年前,出使月氏?”
    “是的。”孫賈有些詫異地看著趙延年。“主人,你也知道這件事?”
    “你說的使者,是姓張嗎?”
    孫賈大吃一驚。“主人,你……”
    趙延年笑了,第一次露出神棍的得意。“是漢中人張騫嗎?”
    孫賈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連忙捂住嘴,四處張望了一下,伸手將趙延年拉到帳篷後麵,拱手一拜。“主人,趙君,你真是巫師嗎?”
    趙延年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咬牙切齒的說道:“你胡說什麽?再說一句,別怪我打斷你另一條腿。”
    “是我胡說,我錯了。”孫賈用力抽了自己兩個耳光,賠著笑,滿眼都是欣喜。“你認識張使?”
    “我聽過他的故事。”趙延年含糊其辭,不想再被孫賈認為是巫師。
    巫師在草原上地位尊崇,在漢朝就不入流了。醫巫相卜,都是賤民。
    一旦背上這個惡名,以後還怎麽封侯拜將?
    “是這樣啊。”孫賈失望之餘,又有些得意。“這倒也是,張使雖然出使不成,卻持節十年不墜,不失為英雄。就算是這草原上的人,也有很多人敬佩他的。張君聽過他的名聲,也不奇怪。”
    “你連主人都不叫了?”趙延年歪了歪嘴。
    孫賈微微一笑。“趙君,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
    “我為你做向導,送你去長安,你還我自由。”孫賈抬起頭,看著趙延年,眼神平靜。“你我都是漢人,就不用像匈奴人那樣相處了吧。再說了,你身手這麽好,又有些……天賦,將來肯定是要做官的。到時候奴仆成群,也不差我一個殘廢。”
    趙延年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成交。”
    孫賈也笑了,伸手與趙延年相擊。“趙君爽快,不愧是我漢家兒郎。可惜了,當年張使身邊若有你這樣的人,也不會被匈奴人輕易抓住。”
    趙延年眨眨眼睛。“你知道張騫現在在哪兒嗎?”
    孫賈搖搖頭。
    “他逃走了,去了西域,找到了月氏。”趙延年想了想,決定還是將這個消息告訴孫賈。“現在……應該快要回來了吧。”
    孫賈頓時屏住了呼吸,兩眼瞪得溜圓,憋了半晌,才說道:“你……聽誰說的?”
    “前幾天,聽一個路過的西域商人說的。”
    孫賈有點疑惑。“從休屠王駐牧地經過的西域商人不少,從浚稽山經過的西域商人倒是第一次聽說。”他搖搖頭,甩開刨根問底的念頭,又道:“你還聽說了些什麽?”
    “沒有。”趙延年生怕露餡,強行掐滅了繼續裝逼的欲望。
    說得越多,破綻越多,麻煩也就越多。
    不過,他心裏卻有了一個想法。
    據他所知,張騫出使月氏回程時,又被匈奴人抓住了。隻不過這次時間不長,很快就趁匈奴內亂,逃回了長安。按照時間推算,好像就在衛青奪取河南地之後不久。
    聽趙歸胡、仆朋說,匈奴最近不太平,單於病重,要死了。
    張騫很可能就是趁這個機會逃跑的。
    換句話說,張騫現在很可能就在匈奴單於庭。
    如果能找到張騫,助他脫困,跟著他一起去長安,不就是妥妥的終南捷徑?
    富貴險中求。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你認識去單於庭的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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