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大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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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剛好仆朋回來,見趙延年和雷電下馬,便問了幾句。
    雷電很興奮,沒等趙延年說話,就將今天的見聞說了一遍,最後還特別強調。
    “長安的夏天真好看。”
    仆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長安的夏天,去年不就見過了?”
    “去年沒敢出門呢。”雷電背著手,仰起頭,小大人似的歎了一口氣。“今日才知富貴的好處。就算是隴右李將軍,看到我阿兄也要道一聲謝的。”
    仆朋有些驚訝,轉向趙延年。“李廣回長安了?”
    趙延年拍了一下雷電的腦袋,與仆朋一起上堂就座,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仆朋聽完,歎了一口氣。“別說李將軍了,就連我都有些壓力。這次出征,看著你們年輕人如狼似虎的,我真是又羨慕又嫉妒。虧得被你催著,平時還算是用功,否則這次選都選不上。天子喜少年,你們年輕人有的是機會,我們就說不定了。”
    他拍拍大腿。“一兩年內,我努力努力,還能再上戰場。四五年後,血弱體衰,就隻能看你們的了。”
    趙延年也沉默了。
    拳怕少壯,戰場本就是年輕人的舞台。
    征戰一生,卻未能封侯,對老將們來說,的確是一件很傷感的事。
    生不逢時啊。
    據說當年孝文帝曾對李廣說,你若生在高皇帝時,萬戶侯不足道。
    李廣現在可能對這句話更有感覺。
    高皇帝平定天下時,他還沒出生。如今天子驅逐匈奴,他又老了,都沒趕上。
    人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此。
    對李廣來說,可能還不僅如此。
    真要是沒機會也就罷了,明明有機會,自己卻沒抓住,這才是最鬱悶的事。
    難怪他看誰都不順眼,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很崩潰。
    “活著就好,封侯豈是人人可得的?”王君曼走了過來,白了仆朋一眼。“就像軍功爵一樣,人人都有,就不值錢了。”
    仆朋哈哈一笑,連忙附和。
    趙延年想了想,也笑道:“還是阿嫂睿智。”
    ——
    休假結束,趙延年回到宮中。
    宮裏一切照舊,沒什麽變化。霍去病雖然封了冠軍侯,還是照常隨侍天子左右。
    趙延年當然也不例外。
    天子更忙了,幾乎一直在接見大臣,商量政務,沒有空閑的時候。
    趙延年靜靜地旁聽,和之前相比,漸漸聽出點門道。
    說來說去,還是財政問題。
    出塞一戰,戰略意義巨大。打殘了右賢王,匈奴對安定、北地諸郡的威脅解除,朝廷可以減少一半駐軍,的確能省不少費用。可是與賞賜軍功的巨大開支相比,還是差得太遠。
    簡單一句話,收支嚴重不平衡。
    用大臣們的話來說,血虧,這種事以後再也不能做了,朝廷支撐不起這樣的“勝利”。
    天子很惱火,每次會議都是不歡而散。
    心情不好的時候,天子就去後宮寵幸嬪妃,發泄不滿。
    每當這時,趙延年和霍去病站在門外,裏麵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以趙延年的耳力,甚至可以聽到嬪妃們的喘息聲。
    他很苦惱。
    他再不好色,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天子一點也不避嫌,有時候甚至是大白天的上演活春宮,這怎麽受得了。眼看著天氣越來越熱,衣衫越來越薄,萬一出點狀況,可怎麽整?
    趙延年無計可施,隻好問霍去病,你以前是怎麽應付這種局麵的。
    霍去病忍著笑,卻不肯說,任憑趙延年央求。
    趙延年無奈,隻得鼓起勇氣,趁天子剛剛發泄完畢,龍顏大悅的時候提出告假。
    “告什麽假?”天子一邊係著褲子,一邊說道。
    趙延年也不掩飾,伸手指了指胯下。“夏日臨近,衣衫漸薄,臣擔心失禮。”
    天子一愣,盯著趙延年看了片刻,突然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後,他又撇了撇。
    “朕還以為你潛心修道,不知男女之事,原來一樣會動性啊。”
    趙延年苦笑。“臣修行不夠,道心未固。”
    “你也別不好意思,就算是留侯張良,也有被人逼著飲食的時候。”天子背著手,從容而行。“娶親吧,你正當年少,又是封君,想必願意嫁給你的少女會很多。就沒有看中的嗎?”
    “暫時還沒有。”趙延年老老實實的說道。
    在天子麵前,他一向坦誠,盡可能不說假話,以免將來說漏嘴。
    一個謊言要用十個謊言去掩飾,太麻煩。
    “要不娶個翁主?”天子轉頭,打量著趙延年,眼神戲謔。“劉陵還關心你呢。若不是朕有旨意,絕不會讓你這麽清閑。”
    “門不當,戶不對,臣侍候不起。”
    “這有什麽門不當,戶不對的。”天子不屑一顧。“以你的身手,下次出征,再立戰功,千戶侯何足道哉。就算是現在,隻要你願意,想嫁你的翁主也不止一個。可惜朕的女兒都太小,要不然讓你尚公主也不錯。”
    趙延年嚇了一跳,連忙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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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沉下臉。“怎麽,連公主都看不上?”
    趙延年哭笑不得,覺得這事不能再扯了,越扯越麻煩。
    真要是天子下詔,讓他尚公主,他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算了,算了。”天子甩甩袖子,主動岔開了話題。“你就別告假了,去一趟河西吧。”
    趙延年心中一動,立刻答應。“唯!”
    天子眉梢輕挑。“知道去河西幹什麽嗎?”
    趙延年也不掩飾。“臣大概能猜得到。”
    “你覺得可行?”
    “臣以為非此不可。”
    天子看了一眼霍去病,來了興趣,就在一旁的欄杆上坐下了,腿架在漢白玉的欄杆上,露出兩條光腿。“說說,上次明明有機會,你卻攔著去病,現在怎麽改主意了?”
    趙延年垂下眼皮,盡可能避開那兩條毛乎乎的龍腿。
    “當時不讚成,正是因為霍侍中。如果隻有臣,或許就去了。”
    “這是什麽話?”天子不解地盯著趙延年。
    霍去病也有些驚訝,轉頭看著趙延年。
    趙延年不慌不忙。“陛下息怒,容臣細稟。常言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若侍中不同行,臣願率那八百騎直撲渾邪王部,隻要能重創渾邪王部,斬首過萬,縱使全軍覆沒也是值的。若侍中同行,那就不一樣了,全殲渾邪王、休屠王,盡收河西之地,也不能彌補侍中一人。”
    “胡扯。”天子不假思索的說道。
    霍去病也說道:“中郎言重了,去病豈敢以一身而誤朝廷大事。若能取河西,萬死不辭。”
    趙延年也不著急,等他們說完了,才接著說道:“敢問陛下,若侍中有失,誰為陛下取河西之西?”
    天子愣住了。“河西……還有西?”隨即又反應過來。“你說的是烏孫、大宛?”
    趙延年點點頭,又道:“大宛以西,還有大好河山,東西萬裏。”
    天子笑了,歪了歪嘴。“為了擊潰右賢王部,出塞不過六百裏,已經惹得群臣洶洶,還想取烏孫、大宛?本以為你忠厚,沒想到你說起大話來,比那些胡商還沒譜。”
    趙延年也不害怕,反而笑了。“陛下可曾聽說過羅馬?”
    天子仔細想了想,搖搖頭。“實在想不起來。”
    “臣在草原上,遇到幾個蠻夷,他們自稱來自蔥嶺以西的一片大草原,被羅馬人擊敗,一路東行,成了匈奴人……”
    趙延年將自己聽到的消息,混雜著自己對羅馬的了解,一一說給天子聽。
    天子聽得入神,已經忘了初衷,不斷追問細節。
    霍去病也凝神靜聽,隻是不敢打斷趙延年和天子。
    等趙延年說完,天子沉默良久,半晌才道:“天下之大,真是出乎想象。這麽說來,朕和那井中之蛙又有何區別?”
    “有區別。”趙延年說道:“陛下不是蛙,是真龍。大漢不是井,而是橫貫天際的天河,隻不過天外又有 一天罷了。陛下若能步步為營,不斷西進,遲早有一天,我漢軍鐵騎可以跨過蔥嶺,與羅馬爭鋒。”
    天子眼神微閃。“如何個步步為營法?萬裏運糧,就算是竭大漢之力,恐怕也無能為力吧。”
    “若依舊法,的確不可能。可是既然陛下能改計首賞功之法,為何不能改行軍之法?”
    “行軍之法又怎麽改?”
    “用船。”
    天子“噗嗤”一聲笑了。“沙漠裏能行船?”
    “沙漠裏不行,大海裏可以。”趙延年伸手一指南方。“臣聽說,南越之南,就是大海,可以直通羅馬。”
    “南越?”天子沉吟著,似乎想起了什麽。
    “陛下,道雖遠,行則將至。既謀天下,就不能計較一時得失,更應該從長計議。”
    天子目光一閃,站起身,甩了甩袖子。“你也來勸朕從長計議?我說你今天怎麽一反常態,滔滔不絕,原來是想做縱橫家。”說完,轉身走了。
    霍去病看看趙延年,緊緊跟上。
    趙延年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觸了天子的逆鱗,卻不敢多問,隻能快步跟了過去。
    天子陰著臉,沒有理他。
    趙延年也不解釋。
    天子反感的是他受人之托,利用天子近臣的便利,為某些人出聲。
    隻要不是受人之托,就算說錯話了,天子也不會太計較。
    他心底無私,不怕天子誤會。
    ——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子又提起了這個話題,還拿出一幅絹,讓趙延年將地圖畫出來。
    趙延年也不推辭,提筆蘸墨,在絹上畫了一幅示意圖。
    天子看著地圖,想了一會。“你覺得,多久能與羅馬相逢?”
    趙延年認真地想了想。“一代人平定四夷,一代人平定四海,第三代人應該可以與羅馬相逢。要戰而勝之,據其地,臣其民,至少是百年之後。”
    “那朕是看不著了。”天子一聲歎息。
    “功成不必在我。”趙延年隨即又加了一句。“後世之君君臨羅馬時,自然會告祭陛下,獻俘於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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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隨即又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再說說,又當如何步步為營?”
    “臣方才說了,據其地,臣其民,化夷為夏,由匈奴開始。”
    天子恍然,連聲說道:“朕想起來了,你之前的確說過。隻是……”他沉吟著。“化夷為夏,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正因為難,才更有意義。”趙延年拱拱手。“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陛下繼位以來,哪一件事是容易的?”
    天子目光一閃,盯著趙延年看了一會,輕笑一聲。“你先去河西。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唯。”趙延年拱手領詔,想了想,又道:“臣想討一個人,做向導。”
    “誰?”
    “不久前被臣俘虜的右賢王之子,撐犁阿裏格希佗,漢名天賜。”
    天子點點頭。“行,你去辦吧。還需要什麽人,自己去挑,不必一一來問。”
    “謝陛下。”趙延年拱手施禮,轉身離開。
    天子回到案前,拿起地圖,看了又看。“去病,你覺得這地圖可信麽?”
    霍去病說道:“趙延年雖然時常有驚人之舉,但從不說謊。”
    “你倒是信任他。”天子笑了兩聲,將地圖放在案上,伸手輕拍。“果真如他所言,這大業又豈是三代人能夠成就的?秦一統天下,尚且奮六世之餘烈,最後還落得個二世而亡。朕若能為後世之君立基,百年之後,當與高皇帝並列,太宗也要讓朕三分。”
    霍去病眼神微閃。“臣以為未嚐不可。畢竟高皇帝起於沛縣時,已經年過半百,誰又能想到十二年後,他就君臨天下?天命在爾,非人才可為。”
    漢武帝猶豫了片刻,輕聲笑了起來。“你們這兩個豎子,蠱惑天子,鞭撻天下,就不怕被儒生罵?”一邊說,一邊笑,一邊搖頭。
    霍去病一言不發,眼神卻亮如明星。
    過了片刻,漢武帝收起笑容,一聲歎息。“可惜主父偃不在了,否則或許能助朕一臂之力。你們倆一個勇武,是不世出的鬥將,一個機敏,是天生的大將,卻不是謀臣。”
    他來回踱了幾步,突然說道:“治理天下,隻有淮陰、舞陽是不夠的,朕還需要纘侯、留侯。朕當下詔求賢,共襄盛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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