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新舊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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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延年在家休息了幾天,也不出門,就在家待著,閉門讀書。
他熟悉《老子》,但原文讀得不多,還是後來督促李陵讀書抄寫的時候讀過一些。
論對《老子》原文的理解,他未必就比李陵強。
至少李陵能背,他別說背,連讀都有些問題。裏麵有不少生僻字、異體字,他都是連蒙帶猜。請教了王君曼之後,才知道自己的理解不能說全錯了,最多也隻有一半對。
現在想想,當時真有點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有機會細讀,他當然不肯放過,拿出當年中考、高考的勁頭苦讀。
可惜想法雖好,時間卻不多。
知道趙延年封了侯,鄰裏就不斷有人來拜訪。有的單純祝賀,有的則想攀點關係,還有想拜師學藝的。
來得最多的,還是做媒的。
一時間,門庭若市,絡繹不絕。
雖然有王君曼出麵接待,趙延年還是不勝其煩。
他不想接待,卻又不能不露麵,尤其是一些官員來拜訪的時候。
隻要他還想在官場上混,就不可能不與人往來。
這一天,蘇武來了,帶著他的弟弟蘇賢。
他帶來一個消息,李椒即將回京,李廣也要回來了。
據說李廣將接任郎中令,現任郎中令石建的父親石奮身體不好,多次向天子請辭,要回家奉親。
天子接受了,調李廣回京。
不出意外的話,李廣將終老郎中令任上。
他已經六十多了,再去邊關作戰的可能性不大。
聯係到不久前去世的韓安國,和已經去世的程不識,孝文帝時代出仕的名將正陸續退出戰場。
趙延年有些驚訝。
如果李廣出任郎中令,以後就是他的直屬上司了,雖然中郎大部分時間在殿中,與郎中令的接觸並不多。
“李君侯什麽時候到長安?你去迎接嗎?”
“我自然是要去的。君侯如果有興趣,我們一起。”蘇武笑著說道:“李君侯一定也很想見到你。”
趙延年被說得不好意思,連忙擺手。“蘇兄,你我之間,就不必這麽客氣了。君侯君侯的,別扭。”
蘇武大笑。“這有什麽好別扭的?我恨不得自己能像你一樣立功封侯,天天有人稱我為君侯。你可能不知道,你已經創造了一個記錄。”
“什麽記錄?”
“最年輕的封君。一介布衣,尚未弱冠,就以軍功封侯,你可能是有漢以來第一人。”
趙延年立刻說道:“那不對,霍侍中也是……”
“他不一樣。”蘇武毫不客氣的打斷了趙延年。“他本來就是權貴。”
趙延年暗自咂嘴。
蘇武算是對霍去病友好的了,私下裏也這麽說,其他人可想而知。
霍去病就算不想做孤臣,也辦不到啊。
什麽叫身不由己?這就是。
官場太複雜,全是老陰逼,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
商量了去迎接李椒的事,蘇武還有一個最新的消息。
博士段仲又出使了,這次是去匈奴單於庭,天子有意示威,要伊稚邪投降。
趙延年覺得這個消息有點不對勁。
以天子的聰明,怎麽相信伊稚邪會投降?使者去了也是白去,說不定還要送幾顆首級。
“你說對了。”蘇武歎了一口氣。“段仲不合時宜,惹天子生氣了。”
“他說什麽?”
“他說應該恢複和親,不要再打了,窮兵黷武無益於國,府庫空虛,再也打不起了。”
蘇武還沒說完,趙延年就覺得後背涼嗖嗖的。
段仲這是瘋了麽,居然說這樣的話?
雖然他說的大部分是實話,可是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天子不生氣才怪。
“還有一件事,段仲的老師董夫子出任膠西國相,是禦史大夫公孫弘推薦的。”
“這不是好事嗎?”
“好事?”蘇武臉上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容。“你不知道膠西王是什麽品性嗎?殘暴凶狠,橫行不法,殺人無數。這哪裏是推薦做官,這是借刀殺人。那個老豬倌,太壞了。”
說到最後,蘇武連連搖頭,咬牙切齒。“這樣的人做禦史大夫,實在令人失望。”
趙延年不敢吱聲。
這些消息太勁爆了,超出了他的預期。
蘇武信任他,口無遮攔,卻讓他大有壓力。
不過這也給他提了個醒。
朝堂上殺人不一定要親自動手,借刀殺人的才是高手。
——
次日,趙延年帶著雷電,去霸橋迎接李椒。
五月的長安已是初夏,繁花似錦,綠柳如蔭,到處都是春衫少年,歡聲笑語。
雷電難得出這麽遠的門,很開心。遇到蘇賢後,就和蘇賢湊在一起,說個不停。
趙延年與蘇武並騎,兩人都不喜歡坐車,覺得騎馬自在。
“我聽李府君說,這馬鐙也是你的主意?”蘇武端坐在馬背上,意氣風發。
“我提了點建議,具體的事還是李府君安排的。”
“是個好東西。”蘇武嘿嘿一笑。“以後騎馬不再是勇武少年的專利了,誰都可以。這上馬、下馬也輕鬆多了,不必再特意帶個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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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延年沒吭聲。
馬鐙的傳播速度有點超過他的想象,隻能說人們期待這個改變太久了。霍去病封侯後,有人就說是馬鐙的功勞。如果不是馬鐙,霍去病就不可能擁有八百突騎,也就不可能有那麽大的戰功。
知道霍去病為什麽封侯,而且食邑這麽多的人不多,各種理由都有人說,這隻是其中一種而已。
但趙延年也清楚,馬鐙的傳播有利有弊。
漢人能用馬鐙,匈奴人同樣會用馬鐙。如果不能抓緊時機,徹底打掉匈奴人的元氣,後麵會有大麻煩。
也許有機會,應該向天子進言,至少要和霍去病提一提。
借著漢家兒郎尚武之風濃厚的機會,一鼓作氣,徹底解決問題。
到了霸橋,李椒還沒到,趙延年和蘇武就在橋邊休息。雷電和蘇賢去賽馬,歡呼聲伴著馬蹄聲忽遠忽近,飄忽不定,就像被暖風吹動的心情。
“朝廷要削減北地、安定一帶的兵力了,能省不少錢,算是這次出戰的收益之一。”蘇武說道。
趙延年看著蘇武,不說話,心裏卻多少有些羨慕。
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消息靈活,思路也廣。
他和蘇武同時回到長安,蘇武說的這些事,他連聽都沒聽過。
“暫時收縮吧,河西未定之前,隴右不可能有真正的太平。”
“真要收河西?”蘇武看向趙延年。“我聽說,這次出塞,霍去病曾提議繼續前進,攻擊渾邪王、休屠王,結果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
“你消息挺靈通啊?”趙延年忍不住笑了。
“你當時是什麽態度,覺得可行嗎?”
“我當時是反對的,但現在想想,真不太好說。”趙延年歎了一口氣。“或許我們真的錯過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現在渾邪王、休屠王收到右賢王部的消息,有了防備,再打就難了。”
蘇武皺起了眉頭。“就算能拿下河西,然後呢?什麽時候是個盡頭?”
趙延年沉思良久,老老實實地說道:“我不知道。”
——
李椒的馬車緩緩停住,隨行的騎士們下了馬,將馬韁係在路邊的柳路上,三五成群的散開。
趙延年和蘇武走到馬車前,躬身行禮。
車門打開,李陵先跳了下來,向趙延年深施一禮。“恭賀君侯。”
趙延年哈哈一笑,拍拍李陵的肩膀,指了指策馬而來的雷電、蘇賢。“先去玩吧,有什麽事,以後有的時間說。”
李陵和李椒打了個招呼,飛奔而去。
李椒慢慢下了車,還沒說話,先用手絹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泛著潮紅的臉上露出一絲慚愧。
“讓二位見笑了。”
趙延年伸手過去,扣著李椒的手腕,等了片刻,安慰道:“沒什麽大礙,回長安後,多休息,很快就會康複的。”
李椒笑了。“你還懂醫術?”
“醫武不分家,略知一二。”趙延年伸手示意,將李椒請到路旁。蘇武準備了酒食,為李椒接風。
李椒入座,再次致謝,說起了生病的原因。
第二次出塞,他的壓力很大。
一是兵力不足,最精銳的三百突騎被衛青調走了,他能用的隻有五六千人,其中又以趙安稽的舊部為主。因為之前的賞賜有限,這些新附的匈奴人很不滿意,私下裏說了不少怨言,甚至有人想逃跑。
為了安撫他們,李椒費了不少心血,勉強維持住了局麵。
另一個原因就是物資緊張。
朝廷為了供應衛青的大軍,幾乎將所有的物資都運到定襄,雁門、代郡連口湯都沒分到。如果不是上次出地作戰的繳獲還有剩餘,他們連吃飯都成問題。
總之,壓力很大,心力交瘁。
李椒一邊說一邊搖頭,神情疲憊,興致也不高,怏怏之色溢於言表。
趙延年很同情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蘇武主動岔開了話題。“聽說朝廷派使者去勸降,你說伊稚邪會接受嗎?”
李椒想了想。“不好說,右賢王被重創後,伊稚邪估計也被嚇得不輕,已經不敢輕易近塞。若能講和,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匈奴人與我漢人不同,他們未必能想到這些。這時候主動求和,並不是一個好時機,會讓匈奴人以為我們後力不繼。”
李椒咳嗽了兩聲,又道:“尤其是在伊稚邪接受之前,將宿將調回京師,更有可能讓伊稚邪覺得邊塞空虛,有機可趁。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會不會這才是朝廷的本意?”
“什麽本意?”蘇武問了一句,隨即又反應過來。“示弱驕敵?”
李椒點了點頭。
趙延年和蘇武交換了一個眼神,越想越覺得李椒這個猜想有可能。
派段仲出使,主動求和,調蘇建、李廣回京,這不就是妥妥的示弱,同時完成新將舊臣的更換?
那這個舊臣包括李椒本人嗎?
趙延年越想越覺得太複雜,太耗心神,難怪李椒會生病。
天天這麽猜,誰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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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霸橋邊小聚,閑聊了半天,又一起回城。
李椒對趙延年說,他還欠他一筆錢,本來打算這次回京後還他,可是作戰開銷太大,可能又要拖一段時間了。
此外,這次回京,可能要住很久,他想請趙延年繼續教導李陵習武。
這段時間,李陵一直在念叨這件事。李椒也安排了別人教他,但李陵都看不上,他隻認趙延年。
趙延年答應了,讓李陵有空就來。就算他不在家,雷電也在,陪李陵練武肯定不成問題。
李椒再三感謝。
“君侯雖年少,卻是忠厚之人,將來必定福澤綿長。”李椒感慨道:“我隴右李氏世代為將,有傷陰鷙,是以男丁早夭。阿陵有幸跟著君侯習武修行,是他的福分,或許能為我隴右李氏留一些機遇。”
趙延年忽然覺得肩上的擔子有點重。
曆史上的隴右李氏,下場的確不太好。
自己能改變這個曆史嗎?
算了,盡力而為吧。如果真能幫隴右李氏逃過一劫,對自己而言,也是一件陰德。
“君侯言重了,延年盡力。”
“多謝。”李椒拱手致意,隨即又說道:“你可能也聽說了,家父將回京擔任郎中令。”
“聽蘇兄說過。久聞飛將軍大名,能在他麾下為官,也是一件幸事。”
李椒笑了。“君侯,不要急著高興。我特意提起這事,可不是想誇耀什麽。正相反,我是想和君侯打個招呼。家父年高,又久在邊關為將,這脾氣麽,多少有些執拗。如果言語上有得罪你的地方,還請君侯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與他計較。”
趙延年眉梢輕挑,忍不住笑道:“令尊不會和我有什麽衝突吧?”
“按理說不會,可是誰知道呢。人老了,有時候和孩子一樣,不怎麽講道理的。這些年……”李椒咂了咂嘴,苦笑道:“他一直不怎麽順利,心氣不平,就連我封侯,他都沒什麽好言語。”
趙延年恍然大悟。
李廣打了一輩子仗都沒封侯,然後看著年輕人一個接一個的封侯,心裏多少有些鬱悶,也是人之常情。
老年人嘛,牢騷難免多一點,尤其是有本事,卻不得誌的老年人,看誰都不順眼,都想說兩句。
更別說他這種少年得誌的。
“請君侯放心,我知道了,必不敢冒犯飛將軍。”
“多謝,多謝。”李椒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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