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天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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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趙延年到達單於庭,隨即被扔進了一個地窖。
地窖很簡陋,就是一個深坑,上麵搭著木板,隻有一個僅容出入的口。地上鋪了一些破爛羊皮和不知道哪年的枯草,散發著屎尿的臭味,令人窒息。
地窖裏很黑,除了正午時有一點陽光透進來,其他時候伸手不見五指。
外麵一片安靜,連看守的聲音都聽不到,除了每天一次的送飯,趙延年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心跳。
趙延年心如死灰,枯坐了半日後,決定繼續練拳。
這是他唯一的寄托。
地窖不大,稱為臥牛之地也不為過,而且一旁還有糞便尿漬,趙延年施展不開手腳,隻能以站樁代替。味道實在難聞,他選擇了丹田呼吸,希望能過渡到皮膚呼吸,以免騷臭的困擾。
一開始有點難,總是有意無意的憋氣,打亂了節奏。直到他習慣了地窖裏的氣味,不那麽在意的時候,反而順利的進入了。
那一瞬間,他忽然有所頓悟,心生喜悅。
他迅速收拾心情,進入若有若無的胎息狀態。
直到一聲輕笑從頭頂傳來。
地窖的門被人掀開了,陽光照了進來,照在趙延年的頭頂,有一些溫暖。
“不愧是天武士,在這樣的地方也不忘練武。”
趙延年有些詫異,緩緩收勢,搓熱掌心,幹洗臉,十指梳頭,一套流程走完,才緩緩睜開眼睛,抬起頭。
“右賢王?你怎麽會在這裏?”
“聽說天武士絕食了,我趕過來看看,生怕你餓死。”
“是麽?”趙延年笑了,收回目光,眼睛一瞥,看到了洞口已冷的三塊肉,心裏也有些意外。
這一次站了三天?
他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沒感覺出什麽異樣。
如果說有,那也是被金吉麗和她的侍女們幾乎掏空的身體又恢複了原樣,甚至精神更加充實。
眼下的他,不僅沒有身體酸軟的現象,反而覺得每一塊肌肉都充滿了元氣,處於最佳的狀態。每一個毛孔都已經打開,暢快的呼吸。
他想了想,決定不和右賢王說這些。“你什麽時候來單於庭的?”
右賢王一手掩著鼻子,一手伸出馬鞭。“你還是先出來吧,這裏的味道實在不好聞。”
趙延年點點頭,正準備抓著右賢王的馬鞭出地窖,突然目光一轉,看到牆壁上似乎有幾個字。他走了過去,睜大眼睛細看。
陽光從頭頂照了下來,照在他的身上,反射到土壁上,勉強看清了幾個字,是用手指頭摳出來的。
大漢使者張騫殞命於此,首向長安。
趙延年心裏咯噔一下,隨即恢複了平靜,伸手抓住右賢王的馬鞭,一躍而出。
燦爛的陽光灑在他身上,草原上一片青綠,沁人心脾。
不知什麽時候,草原已經進入了春天。
“張騫曾關在這個地窖裏?”
右賢王愣了一下,回頭叫過一個侍從,讓他們去問一下。“我很少來單於庭,不太清楚這裏的情況。”
“五月不是應該在龍城嗎?”
“原本應該是在龍城。但漢軍奔襲了河西,隨時有可能到達龍城,所以我們就轉移到單於庭來了。”右賢王背著手,慢慢地向前走,慢慢地說話,聲音有些疲憊。
“漢軍取道浚稽山了?”
右賢王轉過頭,打量著趙延年。“你早就知道這個計劃?”
“不知道,但是能猜得到。”趙延年無聲地笑了笑。“要不然,你不會在這裏。”
右賢王愣了一下,隨即啞然失笑。“看來你不僅精通武藝,也通曉人心。沒錯,我出現在這裏,是被單於召來質詢的。漢軍出高闕,取道浚稽山,然後南下居延澤,攻擊了渾邪王。渾邪王大敗,派人到單於庭報告,說漢軍從我的駐地出發,我有通敵的嫌疑。”
右賢王又笑了一聲。“你們是故意的吧?”
“讓你們互相猜疑?”
“嗯。”
趙延年想了想。“這一戰,我之前有所預料,但是什麽時候打,我一點也不清楚。是不是有人建議,以此來讓你們各部之間互相猜忌,我也說不清。不過,以漢人這幾百年積累下來的戰爭經驗,這種手段可以說是習慣成自然,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想。”
右賢王眨眨眼睛。“幾百年?”
“有文字記載的幾百年,沒文字記載的,不知道多久。”
右賢王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看來還是要讀書,要不然除了巫師,誰記得幾百年前的事。你之前預料的戰況,就是現在這樣嗎?從我的駐地繞過去,在沙漠裏走上千裏?如果不是為了嫁禍給我,不至於這麽冒險吧?”
趙延年也有這種感覺。
雖然他早就知道霍去病出河西是繞道沙漠,可是當他親自走過沙漠之後,他就覺得這麽做不現實。
衛青出塞六百裏,奔襲右賢王的牧場,就是極限。
霍去病這種打法驚為天人,隻有真正的天才將領,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風險太大了,標準的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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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現在,他還是覺得很離譜。換了他,他肯定不會這麽選。
就算有匈奴人做向導,數萬騎兵在沙漠裏行軍也是非常危險的。能不能成功,至少有一半要看運氣。
“我如果是天武士,那霍去病就是天將軍,你們擋不住的。”
右賢王歪了歪嘴角,似乎想罵人,但最終還是沒有罵出口。
“我聽說,你睡了金吉麗?”
趙延年臉色一僵,瞥了右賢王一眼。“你這麽好奇嗎?”
“好奇。”右賢王哈哈一笑。“我還聽說,你不僅睡了她,還睡了她身邊的幾個侍女。這一路上,幾乎就沒停過。你這是什麽武藝,戰場上以一敵百,床上也能以一敵百?”
趙延年沒理他,把臉轉向別處。
身為右賢王,這麽八卦,合理嗎?
“你知道不,押送你的那一千騎士都把你當神了,男人中的男人。”
趙延年歎了一口氣,決定換個話題。來的路上,他就想過了,知道會有什麽後果,但現在這個形勢還是超出了他最壞的預料。
天知道這一千騎士最後會將他傳成什麽樣的存在。
這些匈奴人……
不過想想,漢人好像也沒好到哪兒去。
東方朔說過,天子還在皇宮裏為館陶公主的情夫董偃設宴。
“我來之前,經過且如城,和破奴見了一麵。”
“他怎麽樣?”
“他很好。”趙延年咧嘴一笑。“他托我給你帶個話。”
右賢王將信將疑。“他怎麽知道我會來這裏?”
趙延年心裏一怔,也有點懷疑趙破奴是不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卻沒有對他說明。他搖搖頭,暫時將這個疑問甩在一旁。“他想娶你妹妹。”
右大將一愣,隨即笑了。“當真?”
“我沒必要騙你。”
右大將點點頭。“我知道了,回頭問一下我妹妹。”他想了想,又笑道:“我說他怎麽一直掛念我,原來是掛念我妹妹啊。對了,他也參與這次戰鬥了。我聽說,他是前鋒,斬獲甚多,這次怕是要加官晉爵了。”
趙延年沒吭聲。
他不知道這次戰鬥的部署,又懷疑趙破奴之前得到消息,卻沒告訴自己,心裏有些別扭。
跟著右大將來到單於大帳,伊稚邪正坐在帳中生悶氣。幾天不見,他又瘦了一圈,眼窩更是深陷。
看到趙延年,他的眼神更加淩厲,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
右賢王不再說話,安靜地坐在一旁。
伊稚邪上下打量了趙延年兩眼。“聽說你絕食了?”
“誤會。”趙延年淡淡地說道:“我隻是練武入神,忘了吃飯而已。”
伊稚邪哼了一聲。“你知道那個地窖關過誰麽?”
“知道,張騫,他在地窖裏留了字。”
“是麽?”伊稚邪有些意外,看向右賢王。
右賢王也攤了攤手,表示不知情,不理解。
“你想死嗎?”伊稚邪寒聲道。
趙延年搖搖頭。“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雖然小有武藝,畢竟不是萬人敵。你要想殺我,隨時可以動手。”
伊稚邪冷笑一聲。“如果不想死,那就娶了金吉麗,留在草原上。你不是喜歡北海麽?我可以封你為丁零王,這一片海都是你的。或者你去堅莫也行,雖然那裏不太安定,以你的本事,應該鎮得住。”
趙延年再次搖搖頭。“現在還不行。”
“為何不行?”伊稚邪突然暴怒,一腳踢翻了麵前的木案。“非要逼我殺了你?”
趙延年不為所動,隻是微微側身,讓開了迎麵飛來的一大盆肉,同時伸出兩根手指,挾住了飛起的鑲銀小刀,隨即手指輕彈,將小刀射出,釘在木案上。
“我的家人在長安,我投降你們,他們必死無疑。”
鑲角小刀插在木案上,刀尖深入,刀身震顫不已。
伊稚邪的眼角抽了抽,驚出一身冷汗。
右賢王身體一緊,作勢準備撲出,隨即又硬生生地停住了,冷汗透體而出。
趙延年如果真想殺伊稚邪,根本不是他能擋得住的。
“那你想怎樣?”伊稚邪怒氣未消。“扔下金吉麗,一個人回長安?”
趙延年歎了一口氣。“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想帶她一起去長安。”
“休想!”伊稚邪怒不可遏,袖子一甩,斷然否決。
“單於,等他說完。”右賢王勸道,隨即又對趙延年說道:“你帶她去了長安,然後呢?”
“如果她願意留在長安,我就留在長安。如果她想回草原,我就和她一起回草原。”
右賢王目光一閃。“不做官了?”
“一介中郎而已,做不做無所謂。”趙延年淡淡地說道。
此時此刻,他對做官真的失去了興趣。如果能回到草原,他並不介意。
反正漢軍的兵鋒再遠也有盡頭,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不太可能拿下整個草原。
右賢王轉頭看向伊稚邪。伊稚邪看看趙延年,又看向右賢王,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去看看金吉麗吧。”伊稚邪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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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延年轉身出帳,站在陽光下,眯起了眼睛,一時茫然,不知去處。
身後的大帳裏,伊稚邪收了怒容,側過身體,向右賢王靠近了些。“你說,眼下這形勢,怎麽辦?”
右大將也歪著身體,一手攪著椅背,一手摸著下巴,神情苦澀。“去年右部王庭被毀,今年河西遭受重創,漢軍凶猛,難以正麵迎敵,我們隻能暫時避其鋒銳,然後再說。”
“還要繼續談嗎?”
“當然要談,多派使者去長安,看看漢朝皇帝究竟是怎麽想的,是以戰逼和,還是想趕盡殺絕。如果是前者,那還好說。如果是後者,那我們就要做最壞的打算了。”
伊稚邪一聲長歎。“就依你說的辦。你回去之後,守好浚稽山,別再讓漢人鑽了空子。”
右賢王點點頭,隨即又說道:“河西離漢人太近,遲早還會發生衝突。若想相安無事,我們最好離邊塞遠一些。我想著,或許可以向西走。”
伊稚邪眉頭緊皺。“怎麽走?”
“單於庭遷到燕然山,右部王庭遷到金山,守住天山一帶,最好能打敗烏孫。漢人想從河西做生意,終究還是要經過天山的。”
伊稚邪想了很久,有些為難。“你的建議是好,隻是如此一來,左部就太遠了。一旦有事,恐怕來不及接應,遲早要被漢人奪了去。”
右賢王苦笑。
他和相國貴山商議這個方案的時候,無法解決的也是左部。讓左部後撤,左部肯定不願意。不撤,沒有單於庭的接應,匈奴左部也無法麵對漢軍的進攻。
如今的匈奴左部早就不是當年,左賢王雖然還是單於王儲,實際卻大不如前。
可是問題在於,這幾年漢軍連續出擊,單於庭和匈奴右部遭受重創,匈奴左部卻沒什麽損失,對匈漢雙方的實力對比變化沒什麽切身體會。讓他們放棄近塞的牧場,退守到更遠的地方,他們肯定不願意。
看破了大勢又有什麽用?其他人不聽你的。
“趙延年說,他隻是天武士,霍去病卻是天將軍。”右賢王突然說道。
“天將軍?”伊稚邪有些頭疼。“漢人怎麽會有這麽多人才?一個衛青已經讓人難受了,又出來一個霍去病,還怎麽打?”
“的確很難,但也不是沒辦法。”右賢王說道:“霍去病用兵太冒險,我們或許可以安排個圈套,打掉他,讓漢朝皇帝知道草原不是誰都可以隨便來的。”
伊稚邪目光一閃,轉頭看向右賢王,半晌後,點了點頭。
“行,這事交給你辦,如果需要我配合,你送個消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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