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迷霧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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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延年爬上一處山坡,側耳聽了聽,就知道自己又撲空了。
    山穀裏沒有匈奴人。
    他還不死心,又探出頭看了看,然後不出所料的失望了。
    視野所及,山穀裏空蕩蕩的,除了一些放牧的羌人之外,根本沒有匈奴人。
    匈奴人髡頭,羌人披發,這點他還是分得清的。
    他坐了回去,一邊從行囊裏取出幹糧咬了一口,一邊苦思冥想。
    這幾天來,他帶著李軌等十來人將附近百裏內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右賢王以外的匈奴人的大軍。
    是自己的判斷錯了,還是右賢王將他們藏到了自己想不到的地方?
    趙延年很頭疼。
    他當然希望是前者。
    他累一點沒關係。隻要李廣和霍去病能順利擊退右賢王,回到長安,他再累都是值得的。
    可萬一是後者呢?
    一想到兩軍苦戰之際,數萬養精蓄銳的匈奴人衝殺出來,趙延年就覺得後背一陣陣的發涼。
    這一戰不僅承載著天子一戰定河西的願望,還將嚴重影響天子與伊稚邪的心理較量。漢軍贏了,伊稚邪就有可能低頭,達成協議,帶來十餘年的和平。漢軍輸了,伊稚邪就會再振雄風,率部入侵,北疆諸郡將烽火再起,沒有寧日。
    更要命的是,如果霍去病陣亡了,自己就是罪魁禍首,反向開掛。
    如果不是他提供的馬鐙增加了突擊騎兵的殺傷力,霍去病不可能隻帶兩萬騎兵就殺入河西。
    趙延年費力的咽下幹糧,又伸手抓了一把雪塞入口中。
    冰涼的雪化為水,緩緩流入咽喉,又緩緩向下,直達胸腹。
    趙延年焦灼的心情也稍微平緩了一些。
    他深吸幾口氣,又緩緩吐出,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勢後,他做出決定。
    不管這些匈奴人是否存在,他都要做存在的打算,繼續搜尋下去。
    現在回到戰場上,他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不如繼續搜尋,避免意外。
    下了山坡,李軌迎了上來。“中郎,如何?”
    “沒有,隻有一些放羊的羌人。”趙延年撣了撣衣服,平靜地說道。
    李軌等人互相看了看,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望。他們跟著趙延年東奔西走,這幾天累得夠啥,這裏是最後一個可能藏有大軍的地點,本以為會有所發現,卻又落空了。
    沒有匈奴人當然是好事,可這也意味著他的辛苦全浪費了。
    “中郎,匈奴人的援兵會不會是羌人?”李熙說道。
    他和趙延年一樣,是相信匈奴人有援兵的少數人。右賢王指揮數萬騎兵圍著李廣大營猛攻,完全不擔心霍去病從背後殺出來,這不合常理。
    趙延年搖搖頭。“這裏已經是羌人的地界,如果他們要襲擊我軍,除了這條山穀,就隻有西麵的弱水河穀了。那裏靠近焉支山,離這兒三百多裏呢。”
    趙延年說著說著,忽然心中一動,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大錯。
    他們斷定匈奴人的援軍就在附近,是基於一個前提,右賢王要在這裏迎戰霍去病。
    如果右賢王打算在焉支山迎戰霍去病呢?
    趙延年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在這裏迎戰霍去病,右賢王不僅要麵對霍去病,還要防著李廣從背後殺出來。如果趕到焉支山去迎戰霍去病,雖然要多跑三百裏,卻可以保證李廣無法參戰。
    步卒無法在短時間內急行軍三百裏,趕到焉支山參加騎兵會戰。
    如此一來,右賢王雖然喪失了以逸待勞的優勢,卻可以避免腹背受敵。
    而且年輕的霍去病比已逾花甲之年的李廣更有威脅,如果隻能二選一,右賢王大概率會選霍去病。
    “我們去看看。”
    “去哪兒?”李軌等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焉支山,弱水河穀。”
    “太遠了吧。”李軌立刻提出反對意見。“中郎,我們已經出來三四天,幹糧快吃完了,馬料也沒有了,再趕到三百多裏,就算人撐得住,馬也撐不住。”
    “不用所有人都去。”趙延年做出了分工,讓李軌帶大部分人返回山口,與李息會合,李熙和另外一名騎士跟著他,趕往弱水河穀看個究竟。
    為此,李軌等人要將剩餘的幹糧和馬料留給他們,還要多留幾匹馬,保證他們有足夠的馬力可用。
    李軌有些尷尬,隨即表示,他願意與趙延年一起。
    他和李熙奉李廣之命,侍衛趙延年,豈能半途而廢。
    趙延年搖頭拒絕了。
    他要李軌回去,是因為隻有李軌能讓李息、李廣相信,他們去弱水河穀不是消極怠戰,遠離戰場,而是擔負著重大責任,關係到整個戰局的成敗。
    弱水河穀離此三百裏,遠遠超出了李廣、李息這些老將的戰場認知。
    在大部分漢軍將領的觀念裏,戰場的範圍就是方圓百裏。超出百裏,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實際上,這是以步卒、戰車為主力的戰場觀念,根本不適應以騎兵為主的匈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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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這些老將打不出河南之戰,也打不出出塞奇襲右賢王庭的驚人戰績。至於霍去病這種全騎兵出擊,一口氣殺出二千裏的行為,更是不可思議,近乎瘋狂。
    李軌雖然不願意,卻還是接受了趙延年的命令。
    分別之前,趙延年將李軌拉到一旁,仔細交待了一番。
    如果能見到李廣,務必讓他堅定,不要冒險西進。不管匈奴人是不是撤退,是真的撤退還是誘敵,都不能出營追擊。
    步兵追騎兵,不可能取勝,隻會被匈奴人殺得落花流水。
    這些話,他隻能對李軌說,其他人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
    沿著河穀出山,在山腳下,趙延年與李軌等人拱手告別。
    李軌等人向東,他和李熙及另外一個叫皇甫允的騎士向西。
    這裏是匈奴人的身後,李軌等人要穿過右賢王的警戒範圍,才能回到穀口。能不能安全到達,沒人說得清楚。趙延年能做的就是囑咐李軌等人不要戀戰,以回到穀口為第一目標。
    這也是趙延年堅持讓李軌回去的原因之一。
    那些騎士不會考慮太多,一旦遇到落單的匈奴遊騎,他們會冒險上前圍獵,以便砍下匈奴人的髡頭,換點賞錢。
    大戰立功,將領們可以加官晉爵,普通將士能得到的卻非常有限。一顆髡頭能換三五萬賞錢,對他們來說更實在,也更有吸引力。
    大戰斬首立功,和十幾個人圍殺一兩個匈奴人立功,沒什麽區別。
    隻有李軌能夠分得清輕重,約束他們,不要浪費時間,因小失大。
    分別之後,趙延年看著李軌等人的背影,暗自歎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萬一撞上匈奴人,這十幾個騎士中有幾個能回到大營。
    出營幾日,他們已經人馬皆疲,隻是一直沒有和匈奴人戰鬥,他們還沒有切身的感受而已。
    “中郎,走吧。”李熙說道。
    趙延年點點頭,撥轉馬頭,向西輕馳而去。
    ——
    與趙延年分別之後不久,李軌就遇到了麻煩。
    他們遇到了幾個匈奴人,不是士兵,而是放牧的一家子。兩個男子,三個女子。他們趕著幾頭牛,幾十隻羊,剛從山裏出來,看起來悠閑得很,還唱著歌,似乎並不清楚漢匈正在交戰。
    歌聲吸引了這些漢軍騎士,隨即遭到了攻擊。
    兩個匈奴男子一個被殺,一個逃跑了。
    漢軍騎士有兩個中了箭,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卻激發了怒氣,咆哮著砍下那個匈奴男子的首級後,猶不罷休,要將三個匈奴女子全殺了。
    李軌好說歹說,也沒能攔住他們,轉眼間,三個匈奴女人被殺。
    其中一個還被狂暴的騎士強暴了。
    逃脫的匈奴男子遠遠地看見,卻沒有過來救人,而是策馬遠去。
    李軌吃了一驚,連忙招呼同伴撤退。匈奴人跑得這麽果斷,很可能附近還有其他匈奴人,或者羌人。
    這裏和羌人接壤,平時也有接觸,可能會互相聲援。
    發泄過後的騎士也冷靜下來,知道闖了禍,不敢怠慢,收羅了一下錢財和糧食,匆匆上路。
    但是一切都遲了,沒走多久,就有近百騎兵從山裏衝了出來。有髡頭的匈奴人,有披發的羌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的用弓箭,有的用長矛,像一群狼似的,咆哮著殺向李軌等人。
    李軌叫苦不迭,卻無可奈何,隻得改變路線,向北逃竄。
    一開始,他們倚仗著武器優勢,和對方打得有來有回。可是很快,他們就落入了下風。
    對方人太多了,又熟悉地形,從兩麵包抄過來,大有將他們合圍之勢。
    很快就有人受傷落馬。
    匈奴人二話不說,直接將落馬的漢軍騎士剝了衣甲,然後亂刃分屍。
    那個強暴匈奴女人的騎士還被割去了生殖器,開膛破肚。
    雙方你追我趕了半天後,李軌等人遇到了李敢。匈奴人見漢軍勢大,不可能占到便宜,這才咬牙切齒的撤退了。
    看到李軌,李敢大感意外,問了一下情況,才知道究竟,不禁大怒,轉身就要派人追殺那些匈奴人。
    李軌攔住了李敢。
    現在的任務是攻擊右賢王,而不是和幾個匈奴牧民拚命。再說了,是他們先挑的事,匈奴人來報仇也是天經地義的,不能因小失大。
    李敢被李軌勸住了,隨即詢問李廣的情況。
    李軌離開穀口幾天了,也不知道李廣究竟怎麽樣。但匈奴人還要進攻,想來大營還沒有破。
    李敢聽完,鬆了一口氣,停住腳步,派出遊騎去打探情況。
    ——
    李廣撒手鬆弦。
    “嗡”的一聲輕響,羽箭扭動了一下,隨即穿過柵欄的間隙,瞬間飛馳三十餘步,將一個剛露出頭觀察形勢的匈奴人射倒在地。
    李廣很滿意,又搭上一支箭,再次尋找目標。
    很快,一個匈奴人衝得太快,失去了夥伴的掩護,被李廣一箭射中肋部,倒地不起,痛苦的呻吟著,很快就成為一具新鮮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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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的進攻,讓匈奴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也讓李廣意識到了自己之前有多浪。
    還是營柵好使。
    將士們躲在營柵後麵,將巨大的盾牌支在地上,弓弩手躲在盾牌後麵輪番射擊,就算匈奴人衝到麵前,他們也不緊張,照樣可以不緊不慢的將匈奴人射殺。
    因為隔著一道柵欄,匈奴人想爬過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隻會給漢軍更精準的射擊提供機會。
    這種戰術並不新鮮,隻是李廣之前不肯用。
    因為辛苦。
    行軍一天,還要挖壕豎柵,將士們太辛苦了。他們更願意像匈奴人一樣,就水草而居,派出遊騎偵察。匈奴人來了就戰鬥,不來就休息。
    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平安沒事。
    但每一次遭遇匈奴人的攻擊,都是慘敗。
    匈奴人會趁他們睡得正香的時候,突然從草原深處殺出來,像風一樣卷過他們的營地。或者在白天的時候不斷派人襲擾,直到他們疲憊不堪,失去警覺性,然後突然殺入,雙方近距離互射。
    李廣這一生,就在這樣的戰鬥中度過,勝則小勝,敗則大敗。
    他沒死,卻也沒能封侯,反倒幾次貶為庶人,並為此賠了不少錢。
    當然,嚴格執行行軍規範的程不識也沒有封侯,戰功太少。
    每射一箭,李廣都不由自主的想起過去,想起幾十年的戰鬥歲月,然後就更加珍惜這一次機會。
    他很清楚,這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出戰了。
    大營外,全是匈奴人的屍體,至少有兩千多具。
    因為有營柵的保護,漢軍損失極其有限,陣亡的不過十多人,受傷的也不過數百。按照軍法,保持這樣的戰績,封侯有望,而且至少有千戶食邑。
    當然,這也要歸功於計功規則的變化。
    按照之前必須有首級才能計功的原則,他們其實所獲有限,匈奴人撤退時會帶走屍體,不給他們斬首的機會。現在不同了,隻要隨軍的軍吏確認敵方傷亡,不需要首級也可以計功,匈奴人是否帶走首級並不重要。
    所以現在漢軍很安心,隻要守住營地,安全返回,他們就可以得到相應的賞賜,根本不用冒險出營搶人頭,打得從容而堅決。
    包括李廣在內,一點也不帶慌的,每發必中,半天下來,就射殺了數十匈奴勇士。
    “將軍,匈奴人撤了。”一個親衛突然提醒道。
    李廣點點頭,他已經看到了。
    很快,又有幾名騎兵飛馳而來,走到近前,李廣才發現,這些人都是漢軍,其中一人還是他派去協助趙延年的李軌。
    李軌衝到營柵前,大聲說道:“將軍,少將軍率部來援,驃騎將軍也快到了,請你務必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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