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三十八年端午·漳州府海澄縣）
    卯時·晨起炊煙
    寅末卯初，滄瀾鏢局的炊煙纏著鹹濕海風，在月港青瓦上擰成麻花。林滄溟蹲在灶台前，拿鯊魚皮刀鞘當火鉗撥弄柴火，火星子濺到南宮璿璣晾在竹竿的蕉麻布衫上，燒出個爪哇群島形狀的焦洞——這布料原是隆慶六年馬尼拉貢物，每匹都蓋著市舶司朱印。
    "林滄溟！這衫子用的是馬尼拉貢布！"南宮璿璣甩出九曲鎖鏈，鏈尾卷走刀鞘，"今日龍舟賽的龍頭祭品歸你雕，雕不好便拿你當柴燒！"鎖鏈末端墜著《閩中海錯疏》抄本，書頁間夾著戚繼光抗倭時繪製的《沿海圖》。
    雙胞胎聞聲從被窩探頭。林承影頂著雞窩頭，抱刀滾下床榻："爹的滄浪刀雕蘿卜都劈歪，刻龍頭怕要變泥鰍！"林望舒更絕，袖中彈出機簧尺量灶台餘溫："卯時三刻火候最佳，爹再燒半炷香，灶灰能燜出硫磺味荷包蛋——去年周叔便是這般醃漬呂宋芒果的。"
    辰時·市集采風
    江東橋頭早市喧騰如沸，暹羅商人叫賣裹粽的香蘭葉，葉脈紋路竟暗合月港潮汐圖。林望舒蹲在茶攤前，看阿嬤用鐵觀音擺八卦陣："這茶渣堆的"坎"位缺角，昨夜定有紅毛番船偷泊！"茶碗底沉著半片西班牙銀幣，幣麵模糊的十字紋與呂宋教堂浮雕雷同。
    林承影溜到魚攤前，刀尖挑起江東鱸魚鰾："老板娘，這魚鰾鼓如倭寇頭盔，莫不是從六鼇海撈的？"魚販娘子揮秤杆打來："後生仔眼毒！這魚喚作"盔頭鱸"，嘉靖年倭亂時專啃沉船腐木，魚鰓裏常卡著碎瓷片——前日還挖出塊宣德年間的青花！"
    忽見胡屠戶推著酒車擠過人群，車軲轆壓到林望舒的機關鼠尾巴。鼠腹彈簧崩開，噴出辣椒粉，嗆得荷蘭通譯範·德倫連打三個噴嚏，假發飛落江麵，露出光溜溜的頭頂："漳州辣椒，厲害！厲害！"假發裏藏著半張爪哇語密信，寫著"丙辰年端午焚港"。
    巳時·雕龍鬧劇
    鏢局天井堆滿樟木，林滄溟舉刀對著一截木樁犯愁。南宮璿璣的九曲鎖鏈懸在梁上，鏈尾係著《閩中海錯疏》龍首圖："按這海龍王的須髯刻，錯一根須，晚膳啃鹹魚頭！"圖紙右下角有戚繼光部將的批注："萬曆七年，此龍頭曾鎮撫澎湖海妖。"
    刀鋒剛觸及木紋，雙胞胎便來添亂。林承影抱來半筐牡蠣殼："爹，龍頭鑲貝才威猛！"林望舒更將硫磺粉混入桐油："抹上這釉，夜裏龍頭自會噴火——去年周叔便是這般偽造佛郎機火炮的。"
    木屑紛飛間，林滄溟的刀尖忽地頓住——樟木芯有蛀孔，孔內塞著張泛黃的船引票根，朱批"萬曆二十四年許通琉球"。南宮璿璣鎖鏈一卷："好個蛀蟲，啃了十八年才啃出這張陳年爛賬！"票根背麵隱約有汪道昆巡撫閩浙時的批文。
    午時·灶台江湖
    廚房內，南宮璿璣的臘腸串掛成水師旗語，林望舒偷將算盤珠換成糯米團，周慕白舉著賬本追打："作孽！這"三"字被鼠啃成"五"，佛郎機船稅平白多算二百兩——夠買半船呂宋紅曲酒！"
    林承影趁機掀開蒸籠，籠內雄黃酒壇竟卡著隻青蟹，螯鉗夾住半截佛郎機火繩。林滄溟刀背拍碎蟹殼："萬曆二十五年漳州府令，私藏火器者流放瓊州！這蟹定是從稅吏宴席逃出來的——去年他們便是這般夾帶暹羅火藥的。"
    雙胞胎對視竊笑，將蟹膏抹在周慕白的算盤上。老賬房午間歇晌時，野貓循腥抓爛賬頁，爪印恰拚出"稅銀虧空"四字。賬本夾層掉出張西班牙銀幣兌換券，日期竟是萬曆四十八年。
    未時·龍舟暗潮
    未時二刻，九龍江畔擂鼓震天。十二艘龍舟昂首待發，林家舟首的蛀木龍頭披紅掛彩，林滄溟的鯊魚皮刀鞘充作舵柄——刀鞘上斑駁的銅鏽，正是鄭和船隊專用的防鯊藥浸製。林望舒蹲在舟尾調校"牽星晷儀"，忽指江麵浮油："油花擺八卦，東北艮位有暗樁！"
    話音未落，荷蘭舟隊"金海豚號"搶先衝出，舟底暗艙翻起鐵鱗甲，刮蹭林家龍舟。林承影揮橈猛擊，木槳"哢嚓"斷裂，槳柄竟空心藏硫磺——這正是去年截獲的呂宋走私貨。南宮璿璣鎖鏈卷住荷蘭舵手："隆慶三年《船政則例》，龍舟用鐵者罰銀百兩！"
    範·德倫急掏銀圓贖罪，錢幣卻粘著雄黃酒漬。林望舒冷笑："這錢定在媽祖廟供過，帶神威呢——去年周叔便是這般偽造寶船護身符的。"銀幣與佛郎機預鑄銀傳聞吻合。
    申時·粽香謎局
    賽後百桌"穿心宴"開席，林家桌下卻暗流湧動。林承影剝開蛋黃粽，粽心嵌著顆刻滿爪哇文的魚眼石——這正是《順風相送》中記載的導航石。林望舒更從糯米中篩出半截火繩，硫磺味與午間蟹膏雷同，火繩上還纏著根荷蘭水手的金發。
    "今日端陽，五毒皆出啊。"南宮璿璣鎖鏈絞住送粽小廝，那人袖口滑出半張萬曆二十年的船引存根，墨跡與蛀木票根同源。周慕白撥著沾貓爪印的算盤："這暗賬啃了十八年，蛀蟲該成精了——去年周叔便是這般發現稅吏私吞三成船貨的。"
    林滄溟拎起雄黃酒壇，酒液潑牆顯影，竟浮出"丙辰年端午，荷人焚港"的血字預言。範·德倫的假發又驚落在地，光頭上冷汗涔涔："漳州雄黃，厲害！厲害！"假發襯裏繡著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鯊魚徽章。
    戌時·煙火餘韻
    暮色染紅荷蘭商船時，林家圍坐天井啃殘粽。林望舒將魚眼石拋向半空，石紋月光下顯影出半幅琉球海圖——正是鄭和船隊失蹤的"大福號"航線。林承影用斷槳當柴，燒得灶膛火星擺出"小心火燭"篆字，火星竟組成"六鼇"二字。
    南宮璿璣鎖鏈忽繃如弦，指向江心浮沉的"金海豚號"殘骸："明日該讓周先生去撈稅銀，他那算盤珠子泡漲了，撥起來定像敲更梆——去年周叔便是這般從沉船撈回隆慶通寶的。"
    周慕白抱緊算盤哀嚎："老夫這簿子被貓抓、被鼠啃、被硫磺熏，今夜得供在媽祖案頭鎮邪！"簷角野貓應聲叫喚，尾音散入月港鹹濕的夜霧裏，仿佛媽祖娘娘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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