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臘味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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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啟二年十一月十八·涇陽田莊)
    北風卷著細鹽般的雪粒,將田莊屋簷雕成綿白糖似的簷溜。澹台昭踩著木屐在曬場蹦跳,青布棉鞋踢起碎雪,驚得晾在竹竿上的芥菜幹簌簌發抖。"阿姐快看!韓叔的醃肉掛歪啦!"男童指著庖廚前搖搖欲墜的臘腸架,鼻尖凍得像顆紅山楂。
    林清玥拎著兔毛手籠追來,茜色裙裾掃過雪地,在素白間拖出一道朱砂痕。"《四民月令》說"仲冬之月,釀秫酒,製臘味"..."話音未落,竹竿忽被積雪壓彎,成串臘腸如赤珠垂落,正巧掉進澹台昭張開的布袋
    地窖裏浮著淡淡的酸香,南宮璿璣領著幫工將陶甕緩緩沉入地坑。"芥菜頭鋪粗鹽,蘿卜絲摻花椒。"她指尖撫過甕沿的冰霜,嗬出的白霧在窖頂凝成珍珠簾。燕蘅抖開新織的蘆席覆在甕口,細聲細氣念叨:"席子用柿子汁染過,防蟲最是靈驗。"
    隔壁儲藏間忽傳來脆響,胖嬸舉著油燈照見韓鐵頭在醬缸陣中探頭探腦。"殺千刀的!偷嚐豆醬還抹嘴!"棗木杖劈空打去,驚得老漢懷中蹦出兩隻凍梨,咕嚕嚕滾到正在鋪稻草的林望舒腳邊。沈采薇抱著繈褓輕笑:"韓叔不如幫舒哥理稻草,夜裏溫酒分你半壺。"
    晌午的曬場上,鋪開了長長的青竹簾,尉遲星瑤領著一群農婦歡快地灌腸。她那緋色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手肘,羊腸衣在她的指間被吹得透明,宛如綃紗一般。“漢中椒粉混些西域茴香,那滋味,能香到正月去呢!”她手腕上的琉璃鐲輕輕磕碰著陶盆,香料揚起的金霧中,夾雜著陣陣清脆的笑聲。
    澹台昭像隻小貓咪一樣,貓著腰鑽進了桌底。螭吻鏈卷著一塊肉餡,想要逃跑,卻被林承影一把揪住後領,提到了陽光之下。“昨日教你的《千字文》,‘秋收冬藏’後麵接哪句?”青年劍客的指尖沾著肉末,在青石板上劃出歪歪斜斜的字跡。男童的眼珠滴溜溜一轉,趁他不注意,將那凍得通紅的小手塞進了對方的衣領裏,驚得林承影懷裏的一包芝麻糖掉了出來。
    五更天的梆子聲,穿透了薄霧,林滄溟早已帶著一幫工人,巡視到了河岸。滄浪刀鞘輕輕撥開蘆葦叢,冰麵上蜿蜒的裂痕,猶如老樹的根須。“今年可真是冷得邪乎啊!”老漢蹲下身,抓起一把雪粉,“得在醬缸外頭再裹一層葦草才行。”話還沒說完,東南角突然傳來一陣幫工的驚呼聲——三隻灰兔正在河灘上,津津有味地啃著囤在那裏的蘿卜幹,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梅花似的爪印。
    “留個活種!”胖嬸高舉著竹簍,如衝鋒的戰士一般,棗木杖敲擊著冰麵,發出陣陣如戰鼓般的聲響。韓鐵頭摸出懷裏的烤芋,掰成幾塊,蹲在雪地裏,學起了兔叫。忽然,隻聽得“哢嚓”一聲冰裂的聲音,偷食的兔群驚慌失措地逃竄,不小心碰翻了鹽罐,白花花的粗鹽撒在晨光裏,仿佛是天神隨手拋下的碎玉。
    戌時的灶房裏,蒸汽彌漫,煨在炭灰裏的紅薯,飄出了陣陣誘人的蜜香。沈采薇往林稷的米糊裏拌著棗泥,木勺攪動時,帶起了絲絲縷縷金絲般的熱氣。南宮璿璣用火鉗扒拉出幾顆板栗,“砰”的一聲,板栗炸開了,那清脆的響聲,嚇得澹台昭手一抖,九連環掉落在地,鐵環滾進了灶膛裏。燕蘅眼疾手快,用火鉗把它夾了出來,此時,那鐵環已經被烤成了赤銅色。
    "當年在江南,冬夜總煨橘皮水喝。"尉遲星瑤往陶壺裏丟進曬幹的橘片,琉璃耳墜映著火光晃成兩團跳躍的瑪瑙。林承影掏出牛皮囊,將滾水衝進叔父從福州捎來的茉莉香片,頃刻間滿屋浮起春天氣息。
    屋外北風呼嘯,槅扇上的棉紙跟著撲簌作歌。木甲鷂鷹收翅蜷在梁上,鐵爪上還粘著半片幹菜葉。胖嬸將烘軟的柿餅分給眾人,咬開時蜜漿扯出金絲,澹台昭頑皮地拿絲線纏住林清玥的《齊民要術》,被南宮璿璣用竹尺輕敲手背。
    臘味成時
    又七日,曬場上的臘貨已透出琥珀光澤。林望舒領著幫工將臘腸分裝陶罐,每鋪一層便撒上混著花椒的草木灰。"這可是跟涇陽老醃戶學的古法,"他抹去額角薄汗,"開春取出時能帶鬆木香。"
    澹台昭趁人不備,偷偷將刻著鬼臉的薯幹塞進罐底。剛蓋好泥封,就見胖嬸叉腰立在身後:"殺千刀的!這罐要做祭祖用!"男童抱頭鼠竄時正撞上林滄溟,漢子滄浪刀鞘輕挑,將泥封上的小掌印抹平成圓月模樣。
    黃昏時分,燕蘅把新剪的窗花貼上醬缸。紅紙映著褐色陶甕,"五穀豐登"四個剪字旁還繞著串憨態可掬的鼠兒——某位小畫師用灶灰添的尾巴尚在風中輕顫。簷下冰棱漸化,水珠滴在青石鑿成的接水槽裏,叮咚聲裏藏著來年春訊。
    地窖深處,新封的陶甕與去年醃物靜默為鄰。南宮璿璣將賬簿鎖進樟木箱時,忽見箱底露出一角褪色紅綢——正是林稷百日宴時掛過的喜幡。窗外飄起今冬第廿場細雪,將田莊勾勒成一幅墨色漸淡的水磨年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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