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添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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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二年十一月廿八·涇陽田莊)
臘月前的細雪扯絮般落了整夜,將田莊簷角裹成層層疊疊的糖霜塔。林滄溟晨起掃雪時,忽見官道壓出串深陷的車轍印,三輛騾車正陷在五裏外的雪窪裏。頭車老漢揚鞭笑罵:"林總鏢頭!福州老饕來討熱湯麵啦!"聲浪震落鬆枝積雪,驚起木甲鷂鷹撲棱棱掠過晴空。
打頭的是月港故交陳九皋,萬曆年間同押過暹羅貢米。這老茶商裹著貂裘滾下騾車,懷中紫檀木匣震開條縫,陳年普洱香漫過雪地:"給稷娃子存著,等他會吃茶了,正好夠廿年陳!"匣底暗格裏躺著對鎏金虎頭鈴,南海珍珠綴成的流蘇隨動作叮咚作響,簷角冰棱竟與之應和成調。
西安左衛千戶鄭大勇踩著半尺積雪闊步近前,玄色大氅驚飛竹籬下的麻雀:"老夫給娃兒打了對銀鎖!"掏出鏨刻"百福駢臻"的長命鎖,鎖麵暗紋竟是縮微版滄浪刀鞘海浪紋。澹台昭踮腳欲摸,被老千戶用凍梨塞住手:"小猢猻啃你的零嘴去!"凍梨在男童掌心化開蜜漿,糊得螭吻鏈鐵蓮花瓣黏答答的。
蘇杭綢商陸氏夫婦抬著竹匾挪近,紅綢下蓋著件蠶絲繈褓。"湖州"冰玉絲"裹嬰孩,三九寒天也出汗。"陸娘子輕抖絲料,日光下竟透出流雲暗紋,恍若將江南煙雨織進寸縷。陸掌櫃神秘兮兮掏出竹筒:"吳縣新育的"碧螺春蠶種",開春讓稷兒學著養!"竹筒上"風調雨順"的朱砂字被雪粒沁得洇開,倒像孩童胡亂點的胭脂。
北風忽轉暴烈,鵝毛雪片封了官道。陳九皋望著窗外歎道:"這雪勢比萬曆四十七年遼東那場還凶..."話音未落,胖嬸已抱來三床蘆花被:"殺千刀的!老身把東廂火炕燒得能烙餅!"熱炕烘得陳九皋貂裘泛潮,隻得換上韓鐵頭的羊皮襖,臃腫如發酵過度的胡餅。
翌日掃雪時,鄭大勇搶過韓鐵頭陌刀劈柴。刀背金環震得雪鬆簌簌:"老韓這刀剁狼肉可惜了,該當鎮宅寶劍供著!"韓鐵頭撓頭憨笑,轉身將醃肉條掛上梁檁,肉香混著鬆煙染透窗紙。尉遲星瑤短刀翻飛,將凍硬的五花肉雕成牡丹花,西域番椒粉一撒,雪窗上恍若綻開紅梅。
第三日雪勢稍歇,陳九皋在正廳支起茶席。建窯兔毫盞點著武夷岩茶,茶筅攪動間浮沫繪出月港帆影。"當年押那船暹羅沉香..."老茶商忽收聲,望著窗外雪幕改口,"等開春路通了,捎些涇陽辣子去福州配魚露!"茶煙嫋嫋中,鄭大勇摸出麂皮囊裏的渾河凍土,撒進南宮璿璣的九曲鎖機關:"給稷兒添些戰地罡氣!"
女眷們在西暖閣穿蠶繭。陸娘子教沈采薇用絲棉裹林稷的小腳:"吳越婦人坐月子都穿這個。"南宮璿璣將冰玉絲對著燭火比量,光影裏浮出百鳥朝鳳暗紋,驚得嬰孩揮動藕臂,腕間銀鈴與簷角冰棱共鳴。燕蘅把關中土布裁成尿片,粗麻浸過米漿後竟透出雲水紋,澹台昭偷拿兩片紮成雪地靴,被胖嬸追著抽打。
第五日放晴,鄭大勇領著男丁們往林場尋野味。老千戶張弓搭箭時,澹台昭的螭吻鏈卷走箭尾翎毛:"鄭爺爺看我射個山雞!"鐵鏈甩出驚起隻肥碩灰兔,反被林承影劍氣凝住雪地。韓鐵頭抄網兜撲去,倒扣住三隻撞樹的傻麅子。歸途遇見凍僵的錦雞,尉遲星瑤解下緋色鬥篷裹住:"這翎毛給稷兒做虎頭帽!"
暮色染紅庖廚時,西域香料混著漢椒揚撒如金雨。陳九皋帶來的蠔油抹上麅子腿,烤得油星在雪地炸出梅花烙。陸掌櫃嚼著肉感慨:"比蘇州陸稿薦的醬汁肉還香!"鄭大勇摸出牛皮酒囊,將燒刀子澆在烤鹿筋上,藍火竄起三尺,映得木甲鷂鷹鐵爪泛起暖光。
雪地童趣
第六日晌午,澹台昭在曬場堆出個七尺高的雪羅漢。螭吻鏈卷來枯枝當手臂,林清玥給按上兩枚凍柿作眼睛。鄭大勇解下玄色大氅往雪人肩頭一披,活脫脫似尊門神。陳九皋掏出自鳴鍾模型塞進雪人肚腹,齒輪轉動竟帶得雪羅漢擺手晃腦,驚得林稷在暖轎裏咯咯直笑。
陸娘子教女眷們剪"雪柳迎春"窗花,紅紙屑落滿沈采薇的《齊民要術》。胖嬸將糖蒜雕成小兔,蜜漿拉出的金絲纏住南宮璿璣的九曲鎖。韓鐵頭陌刀挑起凍柿拋接,刀光如銀蛇舞空,柿霜紛紛揚揚落進燕蘅的紡車,紡出的棉線竟帶甜香。
臨別贈穗
第七日官道除雪,騾車滿載著回禮啟程。陳九皋車上摞著十八壇辣芥菜:"福州廚子怕要為這味打破頭!"鄭大勇鞍側拴著秦川麥種:"秋收給稷兒磨麵糊..."陸娘子把絲棉裹著的蠶種筒塞進暖轎:"沾了童手氣的蠶卵,保準出金絲!"
林滄溟立簷下目送車隊,滄浪刀鞘結滿冰琉璃。澹台昭忽從草垛鑽出,螭吻鏈卷著鄭大勇"遺落"的箭囊:"阿爺!這個能換胖嬸藏的麥芽糖不?"
雪融春近
地窖深處,武夷岩茶挨著涇陽辣醬,冰玉絲料覆在陳年普洱上。南宮璿璣在賬簿記下"天啟二年冬,收添丁賀儀九色",筆鋒一轉,又添行簪花小楷:"客居七日,稷兒笑攥碧螺蠶種,或承稼穡之緣。"
簷角冰棱滴落今冬最後一顆水珠,木甲鷂鷹掠過晴空,鐵爪粘著片陸娘子暗塞的蘇繡殘樣。炊煙混著茶香嫋嫋,將雪色長空染成淡淡的藕荷灰,恍若春神打翻的調色盤。曬場上,澹台昭堆的雪羅漢漸漸融化,自鳴鍾齒輪在雪水裏泛著銅綠微光,像枚埋在舊時光裏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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