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三年十月十八·涇陽田莊）
    辰時的曬場浮動著稻粱香，二十八個葦席鋪成金毯。林清玥舉著竹耙築"糧山"，茜色衣角沾滿碎稗殼，活似披了身金縷衣。澹台昭貓腰鑽進穀堆，螭吻鏈卷起稗子當暗器，卻被胖嬸的簸箕截住，稻粒暴雨般淋了他滿頭。
    "殺千刀的！這"太湖青"米粒歸倉三日內要驗足九遍！"棗木杖敲打穀堆，震出窩偷食的麻雀。燕蘅的蜃樓織斜掛梧桐枝，素絹在秋風裏輕蕩，倒成了嚇退鳥雀的天然障眼旗。
    方岱岩赤膊在西院夯土壘圈，玄鐵鐧夯出的圓窩子比石臼還規整。韓鐵頭拎來三隻黑毛豕崽："這遼東風雪裏滾大的種，後臀肉肥得能熬半年油！"老鏢師話音剛落，蘅丫頭抱著的林稷突然咯咯笑，奶嘴順勢飛出，正落進豕崽拱食的槽盆。
    "哎呀呀！稷兒這是要教豬崽認奶娘呢！"尉遲星瑤絳色襻膊一卷，從泥湯裏撈起奶嘴。南宮璿璣舀來新釀的米酒擦洗，那酒香勾得豕崽滿地轉圈，竟把盧見秋剛修好的柵欄門拱出個梅花坑。
    地窖門前排起青陶甕長隊。洪硯書捧著《齊民要術》踩梅紋量方位："北窖藏黍宜置艮位，南窖儲菽當布離宮。"字句未落，澹台昭溜進窖口躲貓貓，撞翻三壇天啟元年的泡菜鹵，酸汁淌成河澤圖，嚇得冬眠的灶鼠直往胖嬸褲腿鑽。
    燕蘅持蜃樓織撈酸菜，素絹兜住的漿水竟顯河洛紋。林望舒調試九曲鎖機關控溫時，齒輪卡住根芥菜梗，轉出的咯咯聲似農戶打噴嚏，逗得林稷揮著藕臂學樣兒。
    庖房屋簷垂下百串臘味，尉遲星瑤用短刀雕的竹簽花，每枚都刻著二十四節氣紋。胖嬸將麥芽糖調成琥珀漿，抹在風雞表麵防蚊蠅："這手絕活還是跟當年渾河驛的廚娘……"話音戛然而止，舀糖的銅勺歪出個怪月牙——原是林清玥偷蘸糖漿畫花臉。
    "冬至的日頭最會偷油！"南宮璿璣嗔笑著奪糖罐，罐底積糖凝成太行山模樣的晶塊，被澹台昭當寶石要嵌螭吻鏈，反被粘住指尖甩成了流星錘。院裏覓食的母雞遭了殃，頂著糖晶滿場飛奔，活似插了支支蜜箭。
    申時西席開蒙，洪硯書執湘妃竹算盤教數糧。"一斛粟換三丈絹，遇豐年當積幾何？"算珠聲裏混著雞飛狗跳——澹台昭以稗子當算珠，竹筐扣雞當沙漏，弄得算學課成了馴禽戲。
    暮色漫窗時，燕蘅手持《農政全書》教節氣歌："立冬醃白菜，小雪吊幹菜……"廊下鸚鵡學舌，把"吊幹菜"唱成"釣幹柴"，氣得韓鐵頭往鳥食罐摻高粱酒，半醉的鸚鵡歪著身子吟《憫農》，倒比白日裏更字正腔圓。
    戌時，糧倉頂如鋪就的金色絨毯，鋪滿了新稻草，童子們嬉笑打鬧著，如歡快的小鹿般躍入穀堆。澹台昭的螭吻鏈如舞動的銀蛇，卷起粟浪，將盧見秋新紮的稻草人埋成了莊嚴肅穆的兵馬俑；林清玥那茜色的裙角，宛如一隻輕盈的蝴蝶，兜著秋螢，點點熒光混著夜露，竟在曬場勾勒出阡陌的輪廓。
    沈采薇抱著林稷，隔窗指點著五穀，嬰孩咿呀聲裏，暗處的木甲蛙如歡快的鼓手，蹦跳著震響銀鈴，仿佛在擊節相和。南宮璿璣將備冬的賬冊添完末筆：“十日前收粳米三百石，稷兒學語得‘倉廩’二字。”
    子夜，首場雪如柳絮般飄灑而下，田莊宛如一隻靜臥的玉麒麟。巡更的韓鐵頭手持陌刀，挑著燈籠，忽見糧囤上的積雪堆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貔貅。“這小崽子！”他笑罵一聲，驚起夜鴞，振翅抖落的雪霰中，澹台昭的鼾聲如低沉的雷鳴，從稻草垛底幽幽飄出，手裏還攥著半塊沒喂完豕崽的麥芽糖。
    庖廚陶甕咕嘟著羊肉湯的夢話，胖嬸的夢話如喃喃自語：“殺千刀的……臘肉要紮七道繩……”月光如潺潺的溪流，淌過新醃的辣芥頭，在青陶甕沿凝成了晶瑩的霜花，恰似來年春耕的第一犁浪紋。
    喜歡滄瀾琉璃錄請大家收藏：()滄瀾琉璃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