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銅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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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總算回來了。”奶奶的聲音從臥室傳來,她去年就中風癱瘓在床,說話一直含糊不清,此刻卻字正腔圓,像換了個人。
    我推開門,看見奶奶坐在床沿,背對著我,手裏正用塊紅絨布擦著什麽。陽光透過窗簾縫照在她手上,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上,赫然有道月牙形的疤痕。
    “奶奶?”我的聲音在發抖。
    她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珠是渾濁的白,隻有嘴角掛著抹詭異的笑。她手裏擦的不是別的,是塊和我一模一樣的銅表,表蓋敞開著,裏麵盛著半汪暗紅色的液體,像沒凝固的血。
    “阿禾說,湊齊三滴血,她就能出來了。”奶奶的手指在表蓋內側劃著,那裏刻著三行小字,分別是爺爺、小叔和我的名字,“你爺爺的血,你小叔的血,還差你的。”
    銅表突然在我掌心發燙,表蓋“啪”地彈開,裏麵的液體開始冒泡,發出“滋滋”的聲響。奶奶手裏的表也同時響應,兩汪液體隔著三米遠,竟像有引力般互相牽引,在空氣中拉出細細的紅線。
    “奶奶,你醒醒!”我衝過去想奪她手裏的表,卻被她一把推開。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深深摳進我的胳膊,留下五道血痕。
    “別碰她的表!”奶奶突然尖叫,渾濁的白眼球裏滲出紅色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淌,“民國二十六年,七月初七,她就是戴著這塊表死的!被亂刀砍死的!血全流進表裏了!”
    這話像道驚雷劈進我腦子裏。民國二十六年是1937年,七月初七……是七夕。我突然想起爺爺日記裏的“阿禾”,想起照片上穿旗袍的女人,想起鏡中穿長衫的無臉男人——他大概就是當年殺害阿禾的凶手,被表的怨氣困在裏麵,永世不得超生。
    奶奶還在尖叫,聲音卻漸漸變成了年輕女人的哭腔,淒淒厲厲的,聽得人骨頭縫發麻。她手裏的表突然炸開,銅片飛濺,液體濺在牆上,洇出個女人的輪廓,長發垂到地上,穿著破爛的旗袍,胸口有個黑洞洞的血窟窿。
    是阿禾。
    她的臉依舊模糊,隻能看到嘴角咧開的弧度,和照片上的溫婉判若兩人。她緩緩抬起手,指向我手裏的表,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還差一滴……”
    我突然明白過來,奶奶不是被中邪,是被阿禾附了身。從爺爺去世那天起,她就成了阿禾的傳聲筒,一步步引導我成為新的“喂表人”。
    銅表燙得像塊烙鐵,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將它砸向牆壁!“哐當”一聲,表殼裂開,指針飛了出去,表盤裏的液體潑濺在地上,瞬間凝成無數個小小的“3:14”。
    阿禾的輪廓發出刺耳的尖叫,開始變得透明。奶奶“咚”地倒在床上,恢複了癱瘓的樣子,嘴裏淌著口水,眼神茫然。
    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但當天晚上,我在枕頭下摸到了塊完整的銅表。表蓋內側,爺爺、小叔和我的名字旁邊,多了個新名字——奶奶。
    淩晨三點十四分,我準時醒來,發現自己站在奶奶的病床前,手裏拿著把水果刀。奶奶睡得很沉,手腕上的月牙形紅痕正在滲血,滴在床單上,匯成細小的溪流,流向我腳邊的銅表。
    表蓋敞開著,裏麵的液體還差最後一點點就能填滿。
    “就差一點點了。”阿禾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蠱惑的甜意,“填滿了,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像民國那年的七夕一樣。”
    我舉起刀,刀尖離奶奶的手腕隻有寸許。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皺紋的陰影,像張揉皺的舊報紙。這是把我從小帶大的奶奶,會把雞腿偷偷塞給我,會在我發燒時整夜不睡地守著我。
    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銅表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哢哢”聲,表殼開始收縮,像隻攥緊的拳頭。阿禾的尖叫穿透牆壁,整個房間的東西都在晃動,相框摔在地上,玻璃碎成蛛網,映出無數個倒轉的指針。
    “你會後悔的!”阿禾的聲音帶著怨毒,“你不喂它,它就會自己找食!它會吃掉你身邊所有的人!”
    話音剛落,銅表“啪”地合上,憑空消失了。
    房間恢複平靜,隻有奶奶均勻的呼吸聲。我癱坐在地上,冷汗濕透了襯衫,才發現自己的手腕上,月牙形的紅痕正在變淡,最後隻剩下道淺淺的印子。
    第二天,奶奶醒了,她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隻是說做了個噩夢,夢見個穿旗袍的女人在哭。醫生檢查後說她的身體在好轉,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我以為真的結束了。
    直到一周後,我去醫院接奶奶,在病房樓下看到個穿校服的女孩。她蹲在花壇邊,手裏拿著塊銅表,正用紙巾小心翼翼地擦著表蓋內側的血跡。看到我時,她抬起頭,露出兩顆小虎牙,笑了“叔叔,這表是你掉的嗎?它總在淩晨三點十四分叫我。”
    她的手腕上,有道新鮮的、月牙形的紅痕。
    銅表在她手裏閃著光,表蓋內側的名字,除了爺爺、小叔、奶奶和我,最後那個位置,赫然刻著女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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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盯著她手裏的表,突然想起阿禾說的話——它會自己找食。
    原來,“喂表人”從來不是被選中的,而是被詛咒的。這塊表會永遠流傳下去,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從一代人傳到下一代,直到找到願意用自己的血填滿它的人。
    女孩還在笑,小虎牙上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像沒擦幹淨的血。她把表遞過來“叔叔,給你。它說,你知道怎麽喂它。”
    我看著那塊熟悉的銅表,表蓋內側的刻痕在陽光下泛著紅光,像無數雙盯著我的眼睛。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三點十四分的鍾聲,正從醫院頂樓的鍾樓傳來,一下,又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阿禾說得對。我後悔了。
    因為我清楚地感覺到,口袋裏不知何時多了把水果刀,刀柄被汗水浸得發滑。而我的指尖,正不受控製地抬起,向著女孩遞來的銅表,伸了過去。
    有些詛咒,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就像那塊銅表,就像淩晨三點十四分準時響起的“哢哢”聲,就像手腕上永遠不會消失的月牙形紅痕。
    它會一直流傳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
    女孩的指尖還沾著未幹的血漬,蹭在銅表的銅殼上,暈出細小的紅圈。我盯著那道月牙形的紅痕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蠕動,像條剛破殼的血蟲,突然想起小叔臨終前瞪圓的眼睛——他眼裏映出的,也是這樣的紅痕。
    “它會咬人的。”我的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指尖懸在半空,既不敢碰表,也不敢碰女孩。風卷著醫院的消毒水味撲過來,混著表殼裏滲出的鐵鏽味,嗆得人喉嚨發緊。
    女孩咯咯地笑起來,小虎牙上的血漬閃著光“它咬我的時候很輕的,像小貓舔手。”她突然把表貼在耳邊,歪著頭聽了會兒,“你聽,它在數你的心跳呢。”
    我猛地後退一步,撞在花壇的水泥沿上。表殼裏果然傳來細碎的“哢哢”聲,和我的心跳同頻,一下,又一下,像有人在裏麵敲著鼓點。
    “叔叔怕了?”女孩站起身,校服裙擺掃過沾著血的泥土,“阿禾姐姐說,膽子小的人喂不了它,會被它反過來吃掉哦。”
    阿禾姐姐。她竟然知道阿禾。
    我突然注意到她校服上的校徽——是城南那所廢棄了十年的女子中學,教學樓在民國二十六年的轟炸中塌了半邊,據說埋了不少女學生。阿禾當年,會不會就在那所學校裏?
    “你認識阿禾?”我的喉結上下滾動。
    女孩把表揣進兜裏,紅痕在她手腕上淡了些,變成淺淺的粉色“她每天半夜都來陪我寫作業,還給我講她和穿長衫的先生談戀愛的故事。”她湊近我,壓低聲音,“她說先生總在三點十四分給她送胭脂,胭脂盒就是這表的樣子。”
    胭脂盒……原來那塊表對阿禾來說,不是詛咒,是念想。可這份念想早已被怨氣醃透,變成了索命的鉤子。
    “你不怕她嗎?”我看著她清澈的眼睛,裏麵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近乎癡迷的好奇。
    “她會給我糖吃。”女孩從校服口袋裏摸出顆水果糖,糖紙皺巴巴的,印著早已停產的橘子圖案,“是用表裏麵的水做的,甜甜的,帶點鐵鏽味。”
    我突然明白了阿禾的手段。她不隻是強迫人喂表,還會用甜頭勾引人,尤其是像女孩這樣心思單純的孩子,最容易被她編織的幻象迷惑。就像爺爺守著表念叨“阿禾”,小叔臨終前喊著“我來陪你”,他們到最後,或許都以為自己是在奔赴一場遲來的約定。
    “這表不能留。”我抓住女孩的胳膊,她的皮膚像冰一樣涼,“我幫你把它扔了,扔到江裏去,讓它再也找不到你。”
    女孩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像被踩住的貓“不準碰它!它是我的!”她猛地推開我,轉身就往醫院外跑,校服裙擺翻飛,像隻被驚飛的黑鳥。
    我追了兩步,突然停在原地。
    她跑過門診樓拐角時,陽光正好照在她背後。我清楚地看到,她校服後領裏露出半截銅鏈,鏈尾拴著的不是別的,是半塊民國時期的胭脂盒,碎口處還沾著暗紅色的膏體——和阿禾旗袍上的血窟窿顏色一模一樣。
    原來她早就不是“新的受害者”了。她是主動鑽進阿禾圈套的人,用自己的血養著表,像養著隻寵物。
    我站在原地,看著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口袋裏的水果刀硌著大腿,冰涼的金屬提醒著剛才差點發生的事——如果我真的接過了表,現在手腕上蠕動的,就是屬於我的血蟲了。
    回到病房時,奶奶正坐在床上吃蘋果,護士說她今天精神特別好,還能自己翻身了。她看到我進來,突然把蘋果往盤子裏一放,眼神直勾勾的“明娃,你見過穿校服的女娃沒?”
    我的心猛地一沉“奶奶見過?”
    “剛才有個女娃來敲門,”奶奶的手指神經質地摳著床單,“她說她的表丟了,問我見沒見。我看她眼熟,像……像民國那年住在隔壁的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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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的阿禾。原來奶奶早就認識她。或許爺爺淘來的那塊表,根本不是偶然,是阿禾故意送到他手裏的,用舊日的鄰裏情分,織成了第一張網。
    “她還說,”奶奶的聲音開始發顫,“說表餓了,讓我把床頭的蘋果喂給它。”
    我看向床頭櫃,果盤裏的蘋果果然不見了,隻剩下個啃得幹幹淨淨的果核,核上沾著的果肉裏,嵌著細小的銅屑。
    淩晨三點十四分,我被手機震動驚醒。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視頻,畫麵晃得厲害,像是有人舉著手機在跑。鏡頭裏能看到城南女中殘破的校門,還有女孩奔跑的背影,她校服後領的銅鏈在月光下閃著光。
    “叔叔快看!阿禾姐姐出來了!”女孩的聲音帶著興奮的尖叫。
    鏡頭突然轉向教學樓廢墟,月光從塌了的屋頂照進去,照亮了滿牆的血字,全是“3:14”。而廢墟中央,站著個穿旗袍的女人,這次她的臉清晰了——柳葉眉,櫻桃嘴,正是照片裏的阿禾。她手裏拿著塊銅表,正對著月亮晃,表蓋敞開著,裏麵的液體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她在招先生呢!”女孩的聲音更近了,“她說隻要表填滿了,先生就能從裏麵出來了!”
    畫麵裏,阿禾突然轉向鏡頭,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尖牙。她手裏的表蓋“啪”地合上,鏡頭瞬間變黑,隻剩下女孩淒厲的尖叫,和銅表震耳欲聾的“哢哢”聲。
    視頻斷了。
    我盯著手機屏幕,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原來阿禾的目的從來不是填滿表,是要放出那個被她困在表裏的長衫男人——那個殺害她的凶手。她要用無數人的血,打破表的禁錮,讓他永世陪著她,在愛恨裏糾纏。
    第二天,新聞報道了城南女中的坍塌事故,說是連夜暴雨引發了二次垮塌,沒提到任何人傷亡。但我知道,那個女孩不會再出現了。或許她成了表的一部分,或許她正站在廢墟裏,幫阿禾一起等待那個男人出來。
    奶奶出院那天,我去舊貨市場買了個桃木盒子,把從醫院撿來的半塊胭脂盒鎖了進去。盒子放進抽屜的瞬間,我聽到裏麵傳來細微的“哢哢”聲,像有隻表在裏麵倒轉。
    日子似乎恢複了平靜。我換了份工作,搬到了城西,離醫院和女中都很遠。手腕上的紅痕徹底消失了,再也沒有在淩晨三點十四分準時醒來。
    直到三個月後的一天,我在整理舊物時,發現爺爺的日記裏夾著張紙條。是張病曆單,民國二十六年七月初七,患者姓名阿禾,診斷結果精神失常,症狀總說有穿長衫的男人要殺她,手裏攥著塊銅表不肯放。
    背麵用鉛筆寫著行小字,是爺爺的筆跡“她不是瘋了,是真的怕。”
    我突然想起女孩說的話——阿禾給她講和先生談戀愛的故事。或許那場愛戀從一開始就是場騙局,男人接近她,就是為了那塊表。而阿禾的怨氣裏,除了恨,還有未散盡的癡。
    深夜,我被抽屜裏的響動驚醒。桃木盒子在劇烈震動,裏麵的“哢哢”聲越來越響,像有什麽東西要破盒而出。我衝過去拉開抽屜,盒子已經裂開,半塊胭脂盒滾了出來,上麵沾著新鮮的血漬。
    血漬在桌麵上匯成個箭頭,指向窗外。
    我走到窗邊,看到樓下的路燈下站著個穿長衫的男人。他背對著我,手裏拿著塊銅表,正對著月亮晃,表蓋敞開著,裏麵的液體泛著銀光。
    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五官,隻有個黑洞洞的窟窿,像被人用刀挖過。
    銅表的“哢哢”聲從樓下傳來,和抽屜裏的響動合在一起,變成整齊的鼓點。我的手機突然亮起,是條新的視頻,畫麵裏是城南女中的廢墟,阿禾站在月光下,手裏的表正對著天空,裏麵的液體已經滿了,順著表殼往下淌,在地上匯成條血河。
    血河盡頭,那個穿長衫的男人正一步步走向她。
    視頻的最後,是女孩的聲音,帶著滿足的歎息“先生出來了,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抽屜裏的響動停了。我低頭看向桃木盒,裏麵的半塊胭脂盒不見了,隻剩下個完整的銅表,表蓋內側刻著新的名字——我的名字。
    窗外的男人消失了,隻有銅表的“哢哢”聲還在夜色裏回蕩。我知道,故事還沒結束。阿禾和她的先生或許在另一個時空重逢了,但這塊表,需要新的“喂表人”來維持它的存在。
    手機屏幕亮起,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隻有一張照片。照片裏是個穿西裝的男人,手裏拿著塊銅表,正在擦拭,背景是我新公司的前台。
    他的手腕上,有道月牙形的紅痕,正在慢慢變深。
    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裏光潔如新,卻隱隱傳來熟悉的發燙感。遠處的鍾樓敲了三下,最後一聲鍾響落下時,我的手機屏幕上,時間正好跳到三點十四分。
    表蓋在抽屜裏“啪”地彈開,綠光從縫隙裏滲出來,在地板上投下道細長的影子,像條正在等待獵物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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