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望歸頂的守夜人·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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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春後,我收到一個來自望歸頂山下村落的快遞,牛皮紙信封上的字跡歪歪扭扭,落款是“老鄭”。拆開後,裏麵掉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黑白影像裏,穿藍布衫的姑娘牽著個戴氈帽的男人,站在護林站門口,姑娘手裏拎著個鹽袋,男人肩上扛著斧鋸,兩人笑得眉眼彎彎。照片背後寫著:“晚娘和她阿爹,民國三十五年拍的,在村裏老王家翻出來的。”
    我握著照片,指尖摩挲著影像裏晚娘的臉,突然想起那個雪夜她舉著油燈的模樣。當天下午,我收拾好攝影器材,再次驅車上了望歸頂——這次不是為了拍照,是想把這張照片,送到該送的地方。
    山路比冬天好走些,融化的雪水順著石階往下淌,匯成細小的溪流,路邊的野花開得零星,粉的、白的,藏在枯草裏,像撒了把碎糖。快到山頂時,遠遠就看見護林站的木門開著,門口蹲著個穿校服的小姑娘,紮著羊角辮,手裏攥著束野花,正往門板上貼什麽。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我走近了才發現,她貼的是張畫,蠟筆畫的護林站,門口站著個舉油燈的女人,旁邊寫著“晚娘姐姐”。
    小姑娘回頭,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叫念念,住在山下。鄭爺爺說,山頂有個姐姐,以前總在這兒等她阿爹,我來給她送花。”
    我心裏一暖,老鄭竟把晚娘的故事,講給了村裏的孩子。念念拉著我的手,往護林站裏走:“鄭爺爺還說,姐姐喜歡油燈,我讓我爸給我做了個小的,你看。”她從口袋裏掏出個巴掌大的陶製油燈,燈芯是棉線做的,外麵塗了層金粉,在陽光下閃著光。
    護林站裏變了樣——牆角的幹柴堆得整整齊齊,缺腿的桌子被修好了,上麵擺著個玻璃罐,裏麵插著幾支風幹的野花;牆上的破洞被補了,貼著幾張孩子們畫的畫,有畫月亮的,有畫槐樹的,最中間那張,正是念念剛才貼的“晚娘姐姐”。
    “這些都是村裏的人弄的,”念念踮著腳,指著桌上的玻璃罐,“鄭爺爺說,不能讓姐姐覺得孤單。上個月有遊客來,聽說了姐姐的故事,還捐了錢,說要把護林站修得更好些。”
    我走到桌前,把那張老照片拿出來,輕輕放在油燈旁邊。照片裏的晚娘笑得燦爛,和畫裏舉著油燈的身影重疊在一起,竟像是同一個人。就在這時,窗外的風突然吹進來,掀動了照片的邊角,桌上的野花幹輕輕晃了晃,像是有人在點頭。
    “你聽,風在說話呢!”念念拉著我的袖子,眼睛瞪得圓圓的,“鄭爺爺說,姐姐沒走,她就在這附近,看著我們呢。”
    我蹲下身,摸了摸念念的頭:“是啊,她在看著我們,看到你送的花和油燈,她肯定很開心。”
    那天下午,我和念念在山頂待了很久。我們在老槐樹下種了棵小樹苗,念念說要讓小樹苗陪著晚娘;我們還在護林站門口掛了個木牌,上麵寫著“晚娘的家”,木牌旁邊係著串風鈴,風一吹,“叮鈴叮鈴”響,像晚娘在笑。
    夕陽西下時,老鄭扛著鐵鍬上山了,身後跟著幾個村民,手裏拿著木板和釘子。“小林,你來得正好,”老鄭抹了把汗,指著護林站的屋頂,“我們打算把屋頂修一修,再給窗戶裝塊新玻璃,這樣下雨的時候,裏麵就不會漏雨了。”
    村民們說說笑笑地忙活起來,有的修屋頂,有的刷門板,念念在一旁幫忙遞釘子,偶爾跑到槐樹下,對著小樹苗說幾句話。我舉著相機,拍下這熱鬧的一幕——夕陽染紅了山頂的雲,護林站的煙囪裏升起嫋嫋炊煙是村民帶來的便攜爐煮著熱茶),風鈴的聲音混著笑聲,在山間回蕩,再也沒有了當初的陰森。
    天黑前,屋頂修好了,新玻璃透著暖黃的燈光,把護林站照得亮堂堂的。村民們煮了熱茶,圍著桌子坐下,老鄭給大家講晚娘的故事,這次沒有了恐怖的“勾魂鬼”,隻講她在山頂等阿爹的執著,講她保護上山人的善良。念念靠在我身邊,聽得眼睛發紅,小聲說:“晚娘姐姐真好,我以後要常來看她。”
    下山時,我回頭望了一眼望歸頂,護林站的燈光像顆溫暖的星星,掛在山頂,風鈴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輕柔又安心。我知道,晚娘再也不用一個人守著冷清清的護林站,再也不用怕“勾魂鬼”來害人——現在的望歸頂,有村民的牽掛,有孩子的笑聲,有溫暖的燈光,還有那張遲到了七十多年的合影,陪著她。
    後來,我收到念念寄來的信,信裏夾著張照片:護林站的門口擺滿了野花,老槐樹下的小樹苗長了新葉,幾個孩子圍著油燈,正在聽老鄭講故事。照片背後,念念用鉛筆寫著:“晚娘姐姐的家,現在好熱鬧呀!”
    我把照片和當初那張老照片放在一起,擺在書桌最顯眼的地方。每次看到它們,就會想起望歸頂的風,想起護林站的燈光,想起晚娘最後那縷釋然的笑容。原來,所謂的“守夜”,從來不是孤獨的等待,而是當有人記得、有人牽掛時,那份等待就會變成溫暖的守護,永遠留在山頂,留在每一個來過這裏的人心裏。
    再後來,望歸頂成了附近村民常去的地方,有人來送花,有人來修護林站,有人隻是來坐一坐,喝杯熱茶,聽老鄭講晚娘的故事。沒人再怕這裏的“邪性”,大家都說,望歸頂的風是暖的,燈是亮的,因為有個叫晚娘的姑娘,在這兒守著一份最溫柔的牽掛。
    深秋的望歸頂漫山都是金紅的楓,我第三次上山時,遠遠就看見老槐樹下立著塊新石碑,青灰色的石麵刻著“晚娘之位”,碑前擺著個陶製油燈,燈芯上還沾著新鮮的燈油,旁邊堆著幾串野山楂——是山下最常見的野果,酸得很,卻帶著山裏的甜。
    “小林來啦!”老鄭的聲音從護林站裏傳出來,他正蹲在地上擦桌子,手裏的布巾白得發亮,“你看,這窗戶是鎮上木匠新做的,雙層玻璃,冬天再冷也透不了風。”
    我走進護林站,暖融融的氣息裹著鬆木香氣撲麵而來。牆上的畫又多了幾張,最新的一張是念念畫的:穿藍布衫的晚娘牽著戴氈帽的阿爹,兩人站在楓樹下,旁邊跟著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手裏舉著野山楂。畫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寫著“一家人”,旁邊還蓋了個紅色的小印章。
    “念念呢?”我摸著畫框,指尖傳來木質的溫潤。
    “在後麵摘山楂呢,”老鄭笑著指了指護林站後的小山坡,“說要給晚娘留著,還說今年的山楂比去年甜。”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果然看見念念的小身影在楓樹下穿梭,她穿著紅色的外套,像顆跳動的小果子,手裏的竹籃已經裝了半籃山楂。聽見腳步聲,她回頭朝我揮手:“林叔叔!你看,這顆最大的留給晚娘!”
    她舉起一顆紅得發亮的山楂,陽光透過楓葉灑在她臉上,映得眼睛亮晶晶的。我蹲下來,幫她把山楂放進籃裏,突然發現山坡上多了幾棵小樹苗,樹幹上係著不同顏色的布條,有的寫著“平安”,有的寫著“順遂”。
    “這是遊客係的,”念念指著布條,語氣裏滿是驕傲,“上個月有個阿姨來,說她女兒考上大學了,特意來謝謝晚娘姐姐;還有個爺爺,說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也來這兒掛了布條。大家都說,晚娘姐姐是望歸頂的‘守護神’呢!”
    我心裏一熱,抬頭望向山頂的天空,藍得像塊幹淨的布,風穿過楓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晚娘溫柔的回應。我們提著山楂回到護林站時,老鄭已經煮好了山楂茶,琥珀色的茶湯在粗瓷碗裏冒著熱氣,酸香的氣息飄滿了整個屋子。
    “嚐嚐,按村裏老方子煮的,放了冰糖,不酸。”老鄭把碗遞給我,又給念念端了一碗。我喝了一口,暖意從喉嚨滑到胃裏,甜中帶著淡淡的酸,像極了晚娘的故事——有等待的苦,卻終有溫暖的甜。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幾個穿衝鋒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手裏拿著相機和筆記本。“請問,這裏就是晚娘的護林站嗎?”領頭的姑娘笑著問,“我們是大學生,聽說了晚娘的故事,想來記錄下來,做成紀錄片,讓更多人知道望歸頂的溫暖。”
    老鄭眼睛一亮,趕緊給他們搬凳子:“好啊好啊!我給你們講,晚娘當年在這兒等她阿爹……”他絮絮叨叨地講著,從民國三十七年的雪夜,講到我們遇見晚娘的那個晚上,再講到後來村民們修護林站、孩子們送花的事,講得眼睛都紅了。
    年輕人聽得入了迷,有人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著,有人舉著相機,拍下護林站裏的每一個細節——牆上的畫、桌上的油燈、碑前的山楂,還有念念手裏的竹籃。“我們要把這些都拍進去,”領頭的姑娘說,“不是拍恐怖故事,是拍一個關於‘等待與守護’的故事,讓大家知道,有些牽掛,能跨越時間,變成溫暖的力量。”
    那天傍晚,我們一起在老槐樹下給晚娘“放燈”——不是油燈,是用彩紙折的小燈籠,裏麵放著ed燈珠,一串一串掛在樹枝上。夕陽落下時,燈籠亮了起來,紅的、黃的、藍的,像一串會發光的星星,把老槐樹照得格外好看。
    念念拉著我的手,仰著頭看燈籠:“林叔叔,你說晚娘姐姐能看見嗎?”
    “能,”我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有些哽咽,“她不僅能看見,還能看見我們所有人的牽掛,看見望歸頂現在有多熱鬧,有多溫暖。”
    離開望歸頂時,天已經黑了,護林站的燈光和槐樹上的燈籠,在夜色裏連成一片暖黃的光,像一雙溫柔的眼睛,目送我們下山。風裏傳來風鈴的聲音,混著山楂的甜香,我知道,晚娘從來沒有離開過,她變成了望歸頂的風,變成了樹上的燈籠,變成了碑前的山楂,守著這片她曾經等待過的山,也守著所有牽掛她的人。
    後來,那個大學生團隊寄來了紀錄片的成片,片頭是望歸頂的日出,金色的陽光灑在護林站的屋頂上,旁白是念念的聲音:“這裏是望歸頂,有個叫晚娘的姐姐,她曾經在這裏等她的阿爹,現在,我們都在這裏陪著她……”
    我把紀錄片分享給了很多人,有人看了之後,特意去望歸頂送花,有人去掛祈福的布條,還有人帶著孩子去聽老鄭講故事。望歸頂再也不是傳說中“邪性”的地方,而是成了一個充滿牽掛與溫暖的角落。
    每次想起望歸頂,我就會想起老槐樹下的石碑,想起護林站裏的燈光,想起念念手裏的山楂,想起那句刻在木牌上的話——“晚娘的家”。原來,最好的守護,從來不是一個人孤獨地等待,而是當你的故事被記住,你的牽掛被回應,你就會變成這片土地上最溫暖的光,永遠照亮後來人的路。又過了幾年,我收到了念念的邀請,說是望歸頂要舉辦一場盛大的慶典,慶祝晚娘的故事被更多人知曉。我再次踏上望歸頂,發現這裏已經大變樣。護林站被修繕得更加堅固漂亮,周圍還多了一些小木屋,供遊客休息。慶典現場熱鬧非凡,村民們穿著傳統服飾,載歌載舞。老鄭頭發更白了,但精神矍鑠,他拉著我介紹著新的變化。念念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她站在人群中,自信地講述著晚娘的故事。突然,一陣微風吹過,老槐樹上的風鈴清脆作響,仿佛晚娘也在這歡樂的氛圍中微笑。大家紛紛抬頭,眼中滿是溫暖與感動。慶典結束後,我獨自走到護林站後麵的山坡,看著那些茁壯成長的樹苗和隨風飄動的祈福布條,心中感慨萬千。晚娘的故事,就像這望歸頂的風,永遠傳遞著溫暖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