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深秋，如蝴蝶般的銀杏葉鋪滿了東華門外的石板路。年僅十五歲的施世綸，宛如一顆孤獨的星辰，跪在養心殿那冰冷的金磚上，額頭緊貼著地麵，仿佛要將自己融入這無盡的寒意之中。
    他身上繡著雲紋的官服後襟，早已被如泉湧般的冷汗浸透，仿佛那是他內心恐懼與不安的寫照。。
    "施世綸緩緩抬起頭，仿佛那道聲音是從九霄雲外飄來一般。他的身子也如蝸牛般慢慢直起，明黃色龍袍上的團龍紋猶如一條條猙獰的毒蛇，刺得他眼睛生疼。
    禦案後的人影逆著光，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隻能依稀看見玉帶上的金鑲東珠在微微晃動，宛如夜空中閃爍的星辰。
    "都說你過目不忘，朕倒要考考你。"康熙的聲音如洪鍾一般，在宮殿中回蕩。他隨手將一本奏折扔在案上，仿佛那奏折是一片輕飄飄的羽毛，"去年順天府秋糧實收多少石？"
    "回皇上，正項米八萬七千四百三十六石，雜糧三萬二千一百五十五石。"施世綸聽見自己清亮的聲音回蕩在空曠大殿，"其中通州倉存糧被雨水泡壞三百二十七石，宛平縣少報損耗八十石。"
    龍案後傳來朱筆擱在硯台上的輕響。施世綸盯著金磚縫隙裏的一點朱砂，想起三年前那個改變命運的雨夜。
    那年他方滿十歲，京城的秋雨如泣如訴，下得人心惶惶。父親施琅時任刑部郎中，書房裏的燭火常常徹夜不熄，燃至三更。那夜他躡手躡腳地溜進書房，隻為尋找那本心心念念的《洗冤錄》，卻在父親案頭瞥見攤開的禮部賬簿。
    “戊午年采買貢緞二十萬匹，支銀三十萬兩。”他踮起腳尖，如一隻好奇的貓兒，湊近燭台，手指輕輕劃過那密密麻麻的數字，“可前年采買二十五萬匹才用銀二十八萬兩……”
    雨點砸在窗欞上，聲音突然變得急促，仿佛是上天在為這驚人的發現而擂鼓助威。小世綸如同被驚擾的蜂鳥，迅速抓起算盤，墨汁濺在袖口，他也渾然不覺。算珠清脆的碰撞聲，宛如一場激昂的交響樂，在這寂靜的夜空中奏響。三十萬兩的虧空，如同一座逐漸顯形的冰山，浮出水麵。當父親帶著一身寒氣推門而入時，看到的是幼子裹著過長的披風，如一隻疲倦的小獸，趴在堆積如山的賬冊裏，沉沉睡去。
    “父親請看。”被驚醒的男孩，眼睛如同璀璨的星辰，亮得驚人，“這五年的緞價波動不過一成，但禮部報賬卻有三成差價。孩兒核算過，至少三十萬兩白銀去向不明，猶如石沉大海，杳無蹤跡。”
    施琅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當然知道這個發現意味著什麽——禮部尚書佟國維，正是當朝國舅。
    三更的更鼓如利箭般穿透雨幕時，刑部衙役如餓虎撲食般撞開了西直門內一座三進宅院的門。施世綸像一隻受驚的小鹿，緊緊地縮在父親的披風裏，驚恐地看著雨水順著衙役們的蓑衣如瀑布般匯成溪流。賬房先生早已如黃鶴一去不複返，隻有滿地散落的賬冊如殘花敗柳般泡在積水裏。
    “追！”施琅如怒目金剛般攥緊佩刀，卻聽見身後傳來如黃鶯出穀般稚嫩的喊聲：“父親且慢！”
    小世綸如雕塑般蹲在泥濘的院門口，指尖如微風般撫過。兩道深深的車轍："尋常馬車載重不過五百斤，這般深的轍痕，車上必是裝了重物。"他抬頭時，雨水順著睫毛往下淌，"往通州碼頭方向去了。"
    當他們在黎明前截住正要登船的賬房先生時，二十口樟木箱裏的官銀映著漁火，晃得人睜不開眼。佟國維得知消息當夜就遞了請罪折子，朝野震動。
    "好個神童斷案。"
    康熙的聲音將施世綸拉回現實。他這才發現皇帝已走到近前，明黃靴尖上的龍首正對著自己鼻尖。
    "江都縣漕糧曆年虧空，若派你去，當如何處置？"
    少年縣令深吸一口氣，漕運圖如畫卷般在腦海中徐徐展開：“臣懇請陛下將河運改為海運，在鬆江府設置中轉糧倉。再準許糧商承包漕船，朝廷按石抽稅，如此一來，便可節省三成腳費。”
    死寂之中，他仿佛能聽見自己那如擂鼓般劇烈的心跳。直到一聲輕笑如同一道閃電劃破沉默：“起來吧，施縣令。明日啟程之前，莫要忘了去內務府領取新製的官袍——朕特意讓人在補子上多繡了隻獬豸。”
    當施世綸退出殿門時，秋天的陽光正穿透雲層。他眯起眼睛，望著宮牆上那振翅欲飛的鴟吻，心中忽然湧起父親常說的那句話：這大清朝的積弊，猶如紫禁城那厚重的琉璃瓦，日頭越亮，陰影便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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