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衙門前，百姓們簇擁著新製的金匾。檀木匾額上"明鏡高懸"四個鎏金大字在秋陽下熠熠生輝，朱漆門框還沾著晨露，映得那金輝更顯璀璨。施世綸站在簷下，深紫色官服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內裏月白中衣。他望著匾額下方密密麻麻的百姓聯名，耳邊盡是"青天大老爺"的呼聲。
    "大人！"班頭趙虎擠過人群，腰間雁翎刀碰得叮當響，"九門提督陶提督的轎子到街口了。"
    話音未落，馬蹄聲已如悶雷滾來。八人抬的綠呢大轎在衙前落地，轎簾掀處，陶花歧身著麒麟補服踏出轎門。這位九門提督年逾四十，鷹鉤鼻上兩道細長眉，右手拇指轉著翡翠扳指，目光掃過金匾時冷笑一聲："施大人好風光啊。"
    慶功宴設在順天府後堂。當最後一道蟹粉獅子頭端上桌時，陶花歧突然將象牙箸往青花瓷碟上一拍。清脆的碰撞聲驚得侍立的小廝一顫，蟹黃湯汁濺在蘇繡桌圍上，暈開幾點油星。
    "上月漕糧失竊案，施大人可曾聽聞？"陶花歧轉動著酒盞，琥珀色的梨花白在杯中蕩起漣漪，"三萬石新米在通州碼頭不翼而飛，漕運總督急得要去跳永定河。"
    施世綸放下竹筷，見陶花歧身後的侍衛正往宴廳四角挪動，將門窗盡數封住。燭火跳動間，他瞥見陶提督腰間玉帶上嵌著的金絲雲紋——那是禦賜之物。
    "本督已向聖上請旨。"陶花歧從袖中抽出明黃絹帛，"著順天府三日之內破獲此案，否則..."他故意拖長尾音，看著施世綸額角滲出的細汗，"這"明鏡高懸"的牌匾，怕是該換個去處。"
    子時的梆子聲穿透雨幕。施世綸站在通州碼頭，蓑衣上雨水成串滴落。趙虎舉著氣死風燈，昏黃光暈裏，三艘漕船如巨獸蟄伏。船板縫隙間滲著暗紅，像是幹涸的血跡。
    "大人請看。"漕工老吳顫巍巍指向船艙，"每艘船底都有暗倉，可容百石。但..."他忽然瞪大眼睛，喉嚨裏發出咯咯怪響。施世綸轉身時，隻見老吳心口透出半截箭簇，鮮血噴在船帆上，將"漕"字染得猩紅。
    翌日寅時，順天府簽押房內燭影幢幢。施世綸盯著案上證物：半塊沾著桐油的麻繩，一片繡著浪花紋的碎布，還有從老吳屍身上取出的三棱箭簇。窗外傳來更夫沙啞的報時聲，他蘸墨在宣紙上寫下"亥時三刻，西直門"。
    第三日辰時，漕運衙門前已聚滿百姓。陶花歧端坐太師椅上，看著日晷影子漸漸移向午時三刻。突然馬蹄聲急，趙虎策馬衝入人群，馬背上橫著個五花大綁的漢子，額角刺著青麵蛟龍紋。
    "大人！"趙虎滾鞍下馬，"昨夜西直門外截獲河匪，供出漕糧藏在密雲山中！"
    陶花歧霍然起身，翡翠扳指磕在黃花梨桌角迸出裂痕。他正要發作，卻見施世綸緩步而來，手中捧著本藍皮賬冊："提督大人不妨看看這個，昨夜漕運衙門走水，下官救火時倒是在密室裏尋得些有趣的東西。"
    賬冊翻至末頁，朱砂筆跡赫然寫著某月某日"孝敬九門提督紋銀五千兩"。陶花歧麵色驟變，正要喚人，忽聽衙門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一隊黃馬褂侍衛已將衙門團團圍住。
    漕船底部的暗紅色液體在晨光中泛著詭異光澤。施世綸用銀針輕挑液體，針尖霎時蒙上一層鐵鏽色薄霧。"這不是血。"他轉向漕運書吏，"船板夾層用的可是磁鐵石？"
    書吏撲通跪地，額頭重重磕在甲板上："大人明鑒！上月新換的船板都是鬆木..."
    施世綸突然抽出趙虎腰間佩刀，刀鋒劃過船板縫隙。火星迸濺間，數塊暗青色鐵板赫然顯露，刀身竟被牢牢吸附其上。遠處永定河泛起白沫，浪頭拍打船舷的節奏突然變得急促。
    "暗倉底部嵌磁鐵，遇水汽生鏽。"施世綸拾起半塊麻繩，"賊人用桐油浸泡的繩索捆紮鐵箱，待漕船行至河心，鐵箱受磁力牽引墜河，接應者隻需用磁石打撈——"他猛地扯動麻繩，漕船底部傳來沉悶的金屬碰撞聲。
    漕運衙門的密室彌漫著焦糊味，施世綸靴底粘著燒成灰燼的賬冊殘頁。他舉起燭台貼近西牆，青磚縫隙裏隱約可見浪花紋路，與老吳死前畫的符號如出一轍。
    "取硝石來。"施世綸突然高喝。趙虎將藥粉撒向牆壁，青磚表麵漸漸浮現冰晶紋路——這是暗門機關遇冷收縮的征兆。
    陶花歧的咆哮從門外傳來："施世綸！你擅闖官衙..."話音未落，機關轉動聲轟鳴如雷。整麵西牆緩緩上升，露出地下河道中五艘滿載漕糧的平底沙船，船頭俱刻著"匯海閣"徽記。
    "三月前工部奏請修繕漕船，批銀二十萬兩。"施世綸舉起泛黃的奏折，"陶大人力薦的船廠東家，正是匯海閣掌櫃的小舅子。"
    陶花歧突然抽出侍衛佩刀，刀鋒卻停在半空——趙虎的弩箭已抵住他後心。施世綸掀開沙船篷布，白米中混著的磁鐵石叮當作響："用磁石箱沉糧，借暗倉生鏽偽裝成漕糧遇水黴變，再通過當鋪密道轉運贓糧。提督大人好一招偷天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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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鍾撞破陰謀時，黃馬褂侍衛從密道押出個蒙麵人。扯下麵巾刹那，漕運總督癱坐在地——竟是本該在雲南戍邊的河匪頭目"浪裏蛟"。他脖頸處青麵蛟龍刺青缺了隻眼睛，與西直門擒獲的嘍囉刺青正好拚成完整圖案。
    密道石壁上火把搖曳，施世綸的皂靴踏過滲水的青磚。前方突然傳來鐵鏈絞動之聲，五艘沙船竟緩緩下沉，混著磁石的漕糧如黑沙傾瀉。陶花歧的狂笑在甬道中回蕩："施大人可知這密道通向何處？正是永定河改道前的龍王廟！"
    趙虎突然悶哼倒地，後頸插著半截浪花紋飛鏢。施世綸反手甩出官帽，銅頂珠擊中暗處刺客手腕，那飛鏢險險擦過他耳際，釘在身後"浪裏蛟"屍身的眼窩處。
    "寅時三刻潮信至。"施世綸突然高聲吟道，話音未落，洶湧河水自上遊閘口奔湧而入。陶花歧慌忙去扳牆上機關，卻發現鐵把手早已被桐油黏死——正是漕船上用的同款桐油。
    黃馬褂侍衛押著漕運總督進來時，施世綸正用銀刀刮去"浪裏蛟"脖頸處的刺青。靛青顏料下，赫然藏著朱砂點的守宮砂。"好個雙麵紅顏。"他轉向麵如死灰的漕運總督，"誰能想到名震運河的匪首，竟是總督大人二十年前送走的庶女？"
    陶花歧突然暴起，麒麟補服下射出三支袖箭。施世綸掀翻沙船擋箭，磁石將鐵箭盡數吸附。混著漕糧的黑水已漫至腰際，他舉起從密道祭壇取下的青銅樽："提督大人可認得此物？去年端陽節貢船失竊的龍紋樽，原來成了你們歃血為盟的酒器。"
    晨光刺破水霧時，順天府衙門前已架起刑台。施世綸當眾剖開青銅樽夾層，取出一卷血書，竟是陶花歧與漕運總督瓜分漕糧的契書。趙虎押上個瘸腿鐵匠："這位替匯海閣打造磁石箱的匠人，可還記得在箱底刻的梅花烙？"
    當最後一口磁石箱從河底撈出，箱底梅花烙與陶府令牌嚴絲合縫。陶花歧突然掙脫枷鎖衝向金匾，卻見施世綸早將匾額檀木翻轉——背麵用朱砂寫著所有涉案人姓名，正是那日慶功宴上濺落的蟹黃湯汁顯現的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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