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雨夜，鉛雲低垂，驚雷如巨獸嘶吼般炸響天際。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瓦白牆上，在王家村蜿蜒的青石巷裏濺起層層白霧。我攥著雨傘的手早已被冷汗浸濕，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身後那道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像毒蛇吐信般，緊緊纏繞著我的神經。
    三小時前，我正在城市的出租屋裏批改教案，手機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王家村村長”的名字，這個被我刻意塵封在記憶深處的號碼，此刻卻像一把生鏽的鑰匙，強行開啟了我不願麵對的往事。
    “小林，你快回來吧，你爸……出事了。”電話那頭，村長蒼老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背景音裏混雜著刺耳的電流聲和隱約的哭嚎。我還沒來得及細問，電話便突然中斷，隻剩下“嘟嘟”的忙音在寂靜的房間裏回蕩。
    我連夜驅車趕回這個闊別已久的小村莊。當車子駛入村口時，雨勢愈發猛烈，車燈在雨幕中撕開一道昏黃的光柱，卻照不穿濃稠如墨的黑暗。遠處，村長佝僂的身影在路燈下焦急踱步，那盞老舊的路燈忽明忽暗，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又猛地縮短，像是某種詭異的舞蹈。
    他見到我，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渾濁的眼睛裏滿是驚恐，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隻是機械地朝村裏的方向指了指。我心一緊，腳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積水在腳下飛濺，褲腳很快被浸濕，寒意順著雙腿往上蔓延。
    推開自家破舊的木門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那氣味腥甜刺鼻，混著潮濕的黴味，令人作嘔。月光透過斑駁的窗欞，灑在地上蜿蜒的血跡上，宛如一條暗紅的絲帶，從堂屋一直延伸到裏屋。我顫抖著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光束所及之處，牆上、家具上，到處都是淩亂的血手印，仿佛有人在臨死前拚命掙紮留下的痕跡。
    我顫抖著推開房門，眼前的景象讓我瞳孔驟縮——父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眼圓睜，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臉上凝固著極度驚恐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東西。而他的胸口，赫然插著一把生鏽的青銅劍，劍身上刻滿了古怪的紋路，暗紅的血跡順著紋路蜿蜒而下，在床單上暈開大片血漬。
    “這是……”我聲音發顫，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是山鬼的詛咒。”村長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後，聲音低沉，帶著深深的恐懼，“二十年前，你爸和幾個年輕人為了建水庫，炸了後山的山神廟。從那以後，每年這個時候，村裏都會有人離奇死亡，死狀都和你爸一樣。”
    我隻覺得渾身發冷，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小時候聽老人講的山鬼故事，那些在深夜裏讓人不敢出門的傳說，此刻都變成了眼前猙獰的現實。就在這時，一陣悠揚的笛聲突然從後山傳來，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笛聲空靈詭異，忽高忽低，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讓人毛骨悚然。
    “不好！又有人要出事了！”村長臉色大變，拉著我就往後山跑。雨越下越大，我們在泥濘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樹枝劃破了衣服，泥水濺滿全身。那笛聲越來越近，在山間回蕩，帶著說不出的哀傷與怨毒。
    我們跌跌撞撞地趕到後山，月光下，同村的阿明正神情恍惚地朝著懸崖邊走去。他雙目呆滯，眼神空洞，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仿佛被什麽無形的力量牽引著。那悠揚的笛聲似乎成了他的引魂曲，一步一步，將他帶向死亡的深淵。
    “阿明！快回來！”我大聲呼喊，聲音在山間回蕩。但阿明仿佛沒聽見一般，繼續一步步走向懸崖邊緣，腳下的碎石不斷滾落，墜入深不見底的山穀。
    千鈞一發之際，我衝上前去，一把抱住阿明。他身體冰冷，皮膚下仿佛沒有一絲溫度，眼神渙散，嘴裏還喃喃自語著：“山鬼大人……我來了……”我和村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拖離懸崖邊。
    好不容易將阿明救下來，我和村長已是滿頭大汗，癱坐在地上。雨水衝刷著我們的臉龐，卻衝不掉滿心的恐懼。然而，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阿明的後頸處有一個暗紅色的手印，形狀奇特，五根手指細長而尖銳，不像是常人所為。
    回到村裏，我決定深入調查這一係列離奇事件。在父親的舊書房裏，我翻出了一本布滿灰塵的日記。日記本的封麵早已殘破不堪，泛黃的紙頁上，父親的字跡有些模糊，但字裏行間透露出的恐懼卻清晰可辨。
    原來，二十年前那次炸廟，並非是為了建水庫那麽簡單。當時，村裏來了一個神秘的風水先生，他身著道袍，手持羅盤，自稱雲遊四海，通曉陰陽術數。他告訴村民，後山的山神廟鎮壓著一隻邪惡的山鬼，那山鬼每隔二十年便會蘇醒，屆時整個村子都會被血洗。隻有炸毀山神廟，才能永絕後患。
    父親和其他幾個年輕人輕信了風水先生的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帶著炸藥，偷偷摸上了後山。當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山神廟轟然倒塌，揚起的塵土遮蔽了月光。然而，從那以後，村子裏就怪事不斷。先是有人在深夜聽到山上傳來淒慘的哭聲，接著就開始有人離奇死亡。而每一次死亡事件發生前，都會聽到那詭異的笛聲。
    日記的最後一頁，父親用顫抖的筆跡寫道：“我錯了，我們都錯了。那根本不是什麽邪惡的山鬼，而是守護村子的山神。那個風水先生，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他為了盜取山神廟裏的寶物，才編造了那個謊言……那天，我親眼看到他從廢墟裏挖出一個古樸的玉盒，然後消失在夜色中。從那以後，我每天都活在恐懼和自責中，我知道，報應遲早會來……”
    看完日記，我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原來，這一切的悲劇，都是因為人類的貪婪和愚昧。就在這時，窗外又響起了那熟悉的笛聲，比之前更加淒厲，仿佛山神在哭訴著自己的冤屈。
    我決定為父親和村裏的人贖罪。在村長的幫助下，我們召集了村裏的老人，按照古老的儀式，在後山重新修建了山神廟。村民們自發地捐錢捐物，沒有人抱怨，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虔誠和恐懼。
    當第一塊基石埋下時，天空突然下起了細雨，仿佛是山神在落淚。工匠們日夜趕工，不到一個月，一座嶄新的山神廟便矗立在後山之上。廟宇雕梁畫棟，飛簷鬥拱，廟前的香爐裏終日香煙繚繞。
    竣工那日，全村人都來參加祭祀儀式。老人們穿著傳統服飾，在廟前擺上祭品，焚香禱告。我跪在蒲團上，對著神像磕頭，額頭重重地撞在地上，心中滿是悔恨。
    然而，就在我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一個深夜，我又聽到了那熟悉的笛聲。這次，笛聲中似乎多了一絲哀傷和無奈。我循著聲音來到後山，在朦朧的月光下，我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山神廟前。那身影看起來既像人，又像鬼，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你是……山神嗎？”我鼓起勇氣問道，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那身影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張蒼白而又美麗的臉。她的眼睛清澈如泉水，卻又深邃如幽潭，仿佛能看透人的靈魂。她看著我，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怨恨，有悲傷，也有一絲釋然。
    “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她的聲音空靈而又飄渺，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雖然廟宇重建，但逝去的生命卻無法挽回。不過，看在你誠心贖罪的份上，我可以不再追究。但你們要記住，人在做，天在看，善惡終有報。”
    說完，她的身影漸漸消散在晨霧中。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灑在山神廟的金頂上，熠熠生輝。從那以後，王家村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夜晚再也沒有響起過詭異的笛聲，再也沒有發生過離奇的死亡事件。但那個關於山鬼的傳說，卻永遠地流傳了下來，警示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追求利益的同時，不要忘記敬畏自然，敬畏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