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遠第一次見到那麵銅鏡，是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作為省城小有名氣的古董商，他常年遊走於各個偏僻村落，尋找那些被村民當作尋常物件的古董珍玩。李家村是他此行的最後一站，一個藏在深山褶皺裏的小村莊。
    “這鏡子您給看看，值幾個錢不？”滿臉皺紋的李老漢從褪色的藍布包袱裏取出一個用紅布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地展開。
    當那麵銅鏡完全呈現在周明遠麵前時，他的呼吸為之一滯。鏡麵雖有幾道細微劃痕，卻依然光可鑒人，邊緣雕刻著繁複的纏枝花紋，背麵中央刻著四個古樸的篆字——“照見本心”。
    “老伯，這鏡子您從哪得來的？”周明遠強壓住內心的激動，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唉，說來話長。”李老漢歎了口氣，“三十年前，村裏來了個外鄉繡娘，住在村東頭的老宅裏。後來人突然就不見了，留下些物件，這鏡子就是其中之一。前些日子收拾老宅才翻出來。”
    周明遠以三百塊錢的價格買下了這麵鏡子，這個數目在當時的農村已是相當可觀。李老漢接過錢時手有些發抖，眼神閃爍不定，似乎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回城的路上，周明遠總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他。幾次回頭，隻見山路蜿蜒，空無一人。天色漸暗，山間起了薄霧，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當晚，周明遠將銅鏡放在書房的檀木架上，借著燈光細細端詳。鏡麵映出他疲憊的麵容，卻莫名顯得格外清晰，連眼角新添的細紋都纖毫畢現。就在他準備休息時，鏡中似乎有光影一閃而過。周明遠猛地回頭，書房裏除了他空無一人。
    “大概是太累了。”他揉了揉太陽穴，關燈離開了書房。
    深夜，周明遠被一陣細微的啜泣聲驚醒。聲音若有若無，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仿佛就在耳邊。他打開床頭燈，房間內一切如常。正當他以為是幻覺準備繼續睡時，目光掃過半開的書房門——月光透過窗戶，正好照在那麵銅鏡上，鏡麵泛著幽幽的青光。
    周明遠披衣起身，鬼使神差地向書房走去。月光下的銅鏡似乎比白天更加明亮，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觸碰鏡麵。就在指尖即將接觸的瞬間，鏡中突然浮現出一張女人的臉——蒼白如紙，雙眼含淚，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
    “啊！”周明遠驚叫一聲，踉蹌後退撞翻了椅子。等他再看向鏡子時，裏麵隻有他被嚇白的臉。
    第二天一早，周明遠頂著兩個黑眼圈坐在早餐攤前，猶豫著是否該找個道士看看那麵邪門的鏡子。鄰桌兩個老人的談話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聽說李家村那麵‘照心鏡’又出現了？”
    “噓，小聲點。那東西邪性得很，三十年前害死了多少人……”
    周明遠的心猛地一跳。他故作鎮定地湊過去：“兩位老哥，剛才說的‘照心鏡’是什麽來曆？”
    兩個老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位壓低聲音：“年輕人，不該問的別問。那鏡子會照出人心裏的鬼，誰心裏有鬼，誰就得……”
    話未說完，老人突然瞪大眼睛盯著周明遠身後，臉色刷地變白，拉著同伴匆匆離開。周明遠回頭，隻見街上行人如常，並無異樣。
    回到家中，周明遠決定查清這麵鏡子的來曆。他翻遍古籍，終於在《地方異聞錄》中找到了隻言片語的記載：“……照心古鏡，能現人心善惡。明嘉靖年間，有繡娘柳氏持此鏡入李家村，後不知所蹤……”
    正當他沉浸在古籍中時，書房門突然無聲地開了一條縫。周明遠抬頭，看見鏡中又出現了那個女人。這次她不再哭泣，而是直直地盯著他，嘴唇微動像是在說話。周明遠壯著膽子走近，將耳朵貼近鏡麵。
    “救……我……”微弱的女子聲音從鏡中傳來，“他……把我……封在……”
    聲音戛然而止。周明遠驚駭地發現，鏡中的自己竟然沒有隨著他的動作移動，而是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嘴角慢慢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
    “砰”的一聲，周明遠摔上門逃出了書房。他在客廳裏來回踱步，汗水浸透了襯衫。這麵鏡子絕對有問題，但他已經被深深吸引，無法簡單地把它丟棄或毀掉。
    次日，周明遠再次來到李家村。這次他直接找到了村長，亮明身份後詢問三十年前繡娘失蹤的事。
    老村長聽完臉色大變：“你怎麽知道這件事？誰告訴你那麵鏡子的事？”
    在周明遠的堅持下，老村長終於鬆口：“三十年前，村裏確實來了個叫柳如煙的繡娘，住在村東老宅。她生得美，手藝也好，不少後生都惦記著。後來村裏惡霸李三看上了她，強娶不成……”老村長突然壓低聲音，“有人說親眼看見李三半夜從柳如煙住處扛出一個大包袱，第二天柳如煙就不見了。但沒證據，李三家裏有背景，這事就不了了之。”
    “那鏡子呢？”
    “那是柳如煙隨身帶來的，據說是個傳家寶。李三後來莫名其妙瘋了，總說有女鬼找他索命，沒半年就失足掉進河裏淹死了。他家裏人把柳如煙的遺物都燒了，唯獨那麵鏡子怎麽也毀不掉，就埋在了老宅地下。”
    周明遠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李老漢是……？”
    “李三的堂弟。”老村長歎了口氣，“那鏡子邪門得很，能照出人心裏的惡念。李三就是被自己鏡中的模樣嚇瘋的。”
    回到城裏，周明遠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午夜時分，他再次站在銅鏡前，深吸一口氣：“柳如煙，如果你能聽見，告訴我該怎麽幫你。”
    鏡麵泛起漣漪般的光暈，那個女子的影像逐漸清晰。這次她能完整地說話了：“恩公，李三殺害我後，將我的魂魄封印在這麵鏡中。這鏡子確有靈性，能將心存惡念之人拉入鏡中世界。李三就是被自己的惡念反噬。”
    “那我該怎麽幫你解脫？”
    “鏡子背麵的‘照見本心’四字就是關鍵。明日午時，將鏡子對準陽光，念出這四個字，我的魂魄就能得到解脫。但切記，心懷惡念者切不可直視鏡麵。”
    第二天中午，周明遠按照柳如煙的指示，將銅鏡對準正午的陽光。當“照見本心”四字被念出時，鏡麵突然大放光明，一道朦朧的女子身影從鏡中升起，對他深深一拜，隨即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在空氣中。
    就在周明遠鬆了一口氣時，門鈴突然響起。門外站著自稱是李三兒子的中年男子，氣勢洶洶地要討回“家傳寶物”。周明遠剛想拒絕，那人卻強行闖入，一把搶過桌上的銅鏡。
    “終於物歸原主了！”男人獰笑著舉起鏡子，恰好與鏡中的自己四目相對。下一秒，他的表情凝固了，雙眼圓睜，嘴巴大張卻發不出聲音。在周明遠驚恐的注視下，男人的身體像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一點點被吸入了鏡中。
    銅鏡“咣當”一聲掉在地上，鏡麵完好無損，卻再也不見任何異常。周明遠顫抖著拾起鏡子，發現背麵的“照見本心”四字已經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
    後來，那麵神秘的銅鏡從周明遠家中莫名消失。有人說它去尋找下一個需要“照見本心”的人了，也有人說它已完成使命，回歸天地。隻有周明遠知道，在某些月明之夜，他仍能聽到若有若無的女子啜泣聲，提醒著世人：善惡終有報，舉頭三尺有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