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思考過，當初於瓊山派與我相遇究竟是何緣由？”
    霍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殘陽如血，將他的側臉染上琥珀色的光暈，好看得不似這凡塵中人。
    龍煜城卻睜大了眼睛，胸腔裏的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當初在瓊山派，師兄為何恰好指定了我作為仆役？”
    這個問題，曾在龍煜城的腦海中盤桓了無數次。
    在師兄還頂著“餘白”這個身份，與他一同於瓊山派修行的日子裏想過；在兩人一起逃出馭獸穀，轉投魔道之時想過；在那些被迫分離、天各一方的歲月裏更是無數次想過。
    ——這個疑問就像一根隱匿在他心底的尖刺，時不時紮得他生疼，每每想起都讓他胸口發悶。
    直到與師兄再次重逢的那一刻起，龍煜城才漸漸地不去想了。
    他不敢想，也不願想。
    那些無數個寂靜夜晚，在心底無聲滑過的疑問——
    霍禦當初為何會出現在瓊山派？為何在近百名外門弟子中，獨獨選中了他？為何在離開瓊山派之後，又與他一同進入了黃泉宗？
    都被他一一深埋在記憶最邊緣的角落。
    他不在乎。
    隻要現在，此刻，師兄是他的，而他也屬於師兄。從今往後，直至永遠。
    可原來，他一直在害怕。恐懼那個答案會將眼前的一切擊得粉碎。
    而此刻，師兄卻親手將房間裏一直存在的大象指了出來。
    龍煜城能清晰地感覺到，霍禦的體溫正透過十指相扣的掌心傳來。那溫度，總是較常人低上幾分，像一塊捂不熱的玉。
    與師兄相反，龍煜城自己的體溫向來偏高，在冬天就像個小火爐。
    這些年來，他就像捧著一朵藏在冰中的花，用自己滾燙的真心一點點融化外層的寒霜，想著或許有朝一日，能看到這朵從未有人得見的花在陽光下盛放的景象。
    而現在，他確實做到了。
    龍煜城抬眼望進那雙墨色眼眸。那永遠平靜無波、深不見底的寒潭，如今在水麵之下，湧動的正是從前的霍禦眼中從未有過的情感——
    愛。
    如此直白，安靜卻又熾熱得如同燃燒的火焰，仿佛隻為他一人盛放的花。
    對著這樣一雙眼睛，龍煜城張了張嘴，卻發現喉間幹澀得厲害，竟發不出一絲聲音。
    “瓊山派，並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在那之前，我便已經見過你。”
    霍禦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宛如深潭之下緩緩湧動的暗流，帶著一絲繾綣，似是撫慰。
    然而，他接下來所說的話，卻如同一柄鋒利無比的利刃，直直地刺入了龍煜城的心髒——
    “前世，我死在你的槍下。”
    龍煜城的瞳孔瞬間驟縮，指尖也不自覺地收緊。
    夜風漸冷，卷起兩人的衣擺糾纏在一起。遠處，傳來歸巢的鶴唳聲，卻模糊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回聲。
    與此同時，霍禦在心底暗暗歎息。
    他本可以直接將那段烙印在神魂深處、永世都不會磨滅的記憶直接展示給龍煜城看——天道之門、仙劫、以及那個踏著雷霆而來，最終與他同歸於盡於劫雷之下的“龍煜城”。
    然而，當他的目光觸及青年眼底的驚惶與恐懼時，心中那絲不忍如藤蔓般瘋狂生長。
    最終，他隻是緩緩收緊了兩人十指相扣的手，將那隻微微顫抖的手緊緊地扣在自己的掌心。
    “在神魂盡滅之前，我從天道之門中窺見了一線‘天機’。或許正是因為這絲天機，在死後，我又回到了七百年前——你剛踏入道途的時候。”
    這句話讓龍煜城的睫毛猛地一顫，霍禦看著他無意識緊咬的下唇，放緩了聲音，卻繼續道：
    “在瓊山派見到你，並不在我的計劃之中。但自那之後發生的一切，確實都是我有意為之。”
    夜風卷起龍煜城的發梢，露出他蒼白的耳廓。
    霍禦能清晰地感受到青年的顫抖順著兩人相執的手中傳來，那雙向來含著著星光的眼睛裏，此刻滿是茫然與倉惶。
    “因為在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
    他緩緩抬手，虛點在龍煜城眉心上空，而後，指尖緩緩下移，輕觸龍煜城那有些冰涼的臉頰：
    “【天道寵兒】四個字。”
    霍禦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過青年蒼白的臉，那總是帶著笑意的唇角此刻緊繃著，明亮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氤氳的水霧，仿佛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
    他忽然覺得胸口發悶，像是有人攥住了他的心髒。
    “在此之後，你遇到的所有人，都有被指定的身份，炮灰、配角、反派……以及，有了主角，自然也有女主角。”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
    “而我，則是天道厭棄、飛升無望之人。”
    這句話宛如一把鈍刀，一寸寸、緩慢而又殘忍地剖開殘酷的真相。
    霍禦的指腹輕柔地擦過龍煜城的眼角，拭去一滴無聲滾落的水珠。
    【天道棄子，飛升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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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八個字，自霍禦重生之日起，便如影隨形，一直橫亙在他的眼前。
    而他也從最初的不甘與憤怒，在漫長歲月的消磨下，漸漸變成了如今的習以為常，甚至到了不再在意的地步。
    然而，對於龍煜城而言，這八個字無疑是比霍禦之前所說的所有一切，都更加難以接受的事實。
    青年身子猛地一顫，踉蹌著後退半步，臉色瞬間蒼白如紙，連唇上那抹淡淡的血色都消失殆盡。
    但更令青年心神劇震的，是霍禦說出的下一句話：
    “我最初接近你，便是為了改變這八個字。”
    霍禦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利刃，直直地刺入龍煜城的心髒。
    “直到我發現，這八個字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
    山風陡然變得刺骨，帶著凜冽的寒意，卷起枯黃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是命運無情的嘲笑。
    霍禦望著龍煜城眼中破碎的光，心中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動搖。
    在此之前，霍禦從未想過要將真相和盤托出。他甚至考慮過，若是有朝一日龍煜城決定踏上登仙之路，或許他會選擇放手。
    可當龍煜城說出那句“求之不得”時，所有關於放手成全的可能性，都在那一刻化作了齏粉。
    在決定將一切坦誠相告之前，霍禦早已在心底下定了決心：他絕不會放走手中這個人，即便與這方天地為敵，與九霄之上的“仙“對抗，他也要將這個人永遠留在身邊。
    ——哪怕是用冰冷的鎖鏈鎖住他，將他永遠困在自己親手創造出的牢籠之中，他也絕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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